【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晨起时明明已有放晴的迹象,怎的这会子倒下起雨来了。”阿影看着山脚下那株绛珠草,心中默默叹了口气。“阿爹说这绛珠草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仙草,惯生长于深山野地,今日既被我阿影寻得了,便万没有舍弃的道理。”说着眼中的韧劲儿陡然又浓了几分,紧了紧腰间的绳索,便沿着崖壁小心地下滑着。
崖间的青苔因为前日里下雨的缘故而格外湿滑,初春的时节,空气中仍有些渗骨的寒意。略显单薄的身影攀在崖间,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雨水,不时张开冻得发紫的嘴唇,向手背哈出两口热气,再稳稳不住发抖的腿,便继续一步步地的移向那株仙草。
“被我采到了吧。”阿影握着手中的绛珠草笑得一脸狼狈,起身擦了擦身上的泥渍,正欲回身返回崖顶时,不想脚底一滑,并着身上的绳索跌了六尺许远。经这么一折腾,显是受惊不小,阿影小心翼翼地将刚采得绛珠草放到身后的背篓里。随手捡了根枯树枝拄着便一瘸一拐地走向不远处的茅屋。
‘“有人在吗?开开门好吗?”敲了半晌的门仍是无人应答,许是心凉的缘故,看着紧闭的房门,阿影头一回真切的感受到了江南初春时的寒意。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雨也有愈下愈大之势,想着也只有在这屋檐下歇一宿了。看了看还算干净的地面,便席地坐了下来。后来也不知怎的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黄昏。
“姑娘,你醒了。”说话的是一位穿着素白衫子的年轻男子,正在药炉边打理着什么药材,英挺的五官在火光的映照下格外温暖。见女孩醒了,便端了手边的药汤走了过来。“这是我昨日在山里采的金钱草,治姑娘的伤寒是最好的了。”男子说着便欲喂阿影喝药,见女孩并不张嘴,这才惊觉失礼。“抱歉,是在下唐突了。”说着便把手中的药碗递与女孩。
阿影看着男子因为尴尬而有些发红的脸颊,忍不住出言宽慰道,“不怪你,是我睡太久了,适才一时有些失神 。”男子闻此面上的表情才略有缓和,“既是如此,姑娘还得多歇息才是。对了,我看姑娘的竹篓里装满了草药,莫非姑娘家也在镇上开馆行医。”男子看阿影皱着眉头一气便咽下了那碗金钱水,心中愈发觉得她与那些官家小姐不同。
“正是,家父便是镇上韩氏医馆的韩炳良,看这房中陈设,公子应不是长期居于此处吧?”阿影本是谨慎之人,此刻竟也毫不设防的将自己的身份告之于一陌生男子。“韩大夫吗?家父常说,欲治他人,必先自制。韩大夫可谓清水镇第一大夫。”一提到韩大夫,男子面上又多了几分仰慕的神色,传闻韩氏一门往上数三代,皆是京城太医院中最为德高望重的太医,甚至还出过几名颇负盛名的院判。只恨,最后却被奸人所害......一想到这,心中又难免唏嘘不已。
阿影斜斜地靠着在镂花床棂上,眼神似是有些放空,又似飘向窗外,定格在那略略点着几处星子的墨蓝夜幕中。屋内的光线已是暗了,只余那两枚蚕豆般大小的烛火莹莹跳跃着,昏黄的光线闪烁在她白净的面庞上,清冷的有些不近人情。闻得对方如此的夸赞,也只是淡然一笑,她并不认同父亲的那一套做法,一个大夫,连自己的温饱都尚且不能解决,却一心想着救助贫苦大众,如此,就算他有再高的医德,再好的医术,却终究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周全。
男子顺着阿影的视线望向窗外,心底却似被什么抽了一下。那样清澈的眼睛为何却掩了一抹淡淡的忧伤,就如被冰封住的盎然春意,来的那样突兀,却又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昨日在山中捕了只野山鸡,今晚正好炖了给姑娘补补身子,晚上再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我便送姑娘回镇上去。”男子说完接过阿影手中的药碗便退了出去。
“等等。”男子临到门边却被阿影叫住了。
“怎么了?”关切的询问一如冬日里和煦的阳光。
“谢谢你。”阿影不是不懂规矩,她知道至少也应郑重的感谢对方一番才是。只是不知为何,那莫名的熟悉感让她觉得任何的言语都显得多余。最后,也只道了这样一句。
“啊!”男子显是楞了一下,但旋即又回过神来。“姑娘客气了,就权当在下效仿了一回韩大夫吧。”说完便退出门去,面上仍是挂着初时的笑容,只是眼眸下那抹黯淡的颜色被刻意的隐去了。
男子离开后,阿影独自一人默默的坐在床沿上。瞪眼瞧着灰色的床幔,心中却有些怅然,这种感觉就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又无从着力。她恨透了这样的感觉,连带着也恼了那位让自己产生这种错觉的男子......
约半个时辰后,男子端了口青花白底瓷钵返了回来。“久等了,快尝尝我熬的鸡汤怎么样。”说话时阿影正低着头胡思乱想,忽的被这样一个明媚的声音唤醒。心底却因方才的思绪而闹起了小别扭,一时无法,只得抬起头来对着男子尴尬的笑笑,起身缓步到桌前。
男子为她盛了碗鸡汤,认真地说道,“这山里没什么调味品,我就加了些以前晒干的药材,不知道合不合姑娘的口味。”阿影瞧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他会立马将那碗好好的鸡汤端出去倒掉。一想到这,她赶紧端起碗猛的喝了一大口,奇怪的是并没有预想中的苦涩,药材的清香甚至恰到好处的解了鸡肉的油腻,细品时只觉鸡汁的鲜香与药材的清爽蹦曳在味蕾之间。‘好一道山野美味’阿影回味着唇齿间的余香,嘴上忍不住又多喝了两口。男子看她这副模样,这才放心的笑了起来,“别急别急,还有很多呢,慢点喝,小心呛着。”冷不丁地听到这样一句,再联想到自己方才馋嘴的模样,阿影顿时恨不得找一地缝躲起来。又窘又急间索性破罐破摔,“呵呵,我们贫苦人家,经常大半年的见不到一丁点荤腥,你见谅啊。”男子闻言刚含进嘴里的茶水险些全喷了出来,好不容易忍了回去,却是憋得面红耳赤。阿影见他这般模样,赶紧拍着他的背帮着顺气,口中还好笑的说道,“还说人家别呛着,自己倒先呛着了。”男子听着并无恶意的嘲弄,霎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如此,一顿平淡的晚饭倒也吃得有滋有味。
许是夜里鸡汤喝得太多,有些积食的缘故,阿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也无法入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男子的模样,或微笑,或认真,那样明亮,那样生动,生生搅乱了一池春水。不觉间月亮已划过了半边夜空,阿影晃了晃脑袋,拍拍脸颊,低声喃喃道,“笨蛋,几碗鸡汤就被收买了。”说罢便转过身去蒙头数羊了。
只是阿影不知,那夜失眠的不止她一人,至少外间那位一早便顶着浓重黑眼圈的人就陪着她——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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