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血

一.

李兴泽回到家中已经是半夜三更，他在外面敲了好一会儿的门，里屋的人才听见，他的父亲李荣阳披着一件大衣，赶紧出来开门。

打开门见到来人，李荣阳问道:“你小子怎么回来了？”

李兴泽说:“爹，进去再说。”

这时候他的母亲王彩萍也走了出来。

“兴泽怎么回来了？”

“我有急事。”李兴泽说，“我得赶紧回来和你和爹商量一下。”

王彩萍问:“什么事这么急？非得大半夜回来说啊？”

三人围着一张四方桌坐了下来，李兴泽大口喝了几杯茶水后，才开口说:

“爹，给我点钱，我要娶媳妇。”

“什么？”李荣阳问，“你刚才喝的是茶，不是酒，说什么胡话呢？”

王彩萍说:“怎么回事啊？这么突然，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李兴泽说:“没什么事儿，再说了，我也该娶媳妇了，这不挺正常的吗？”

“正常个屁。”李荣阳说，“你这个时候说就不正常，还要钱，你是不是惹祸了？”

李兴泽没有回应，王彩萍就说:“什么事就说，你说了我和你爹才能帮你，你这孩子，大半夜没事跑回来说什么娶媳妇，到底怎么了？”

李荣阳见儿子还是闭口不谈，心里也就明白了七八分，他咳了几下，又说:“你是不是在城里把哪家姑娘睡了？”

“我……。”李兴泽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说，是不是？”李荣阳用力拍了桌子，对儿子吼道。

“是。”李兴泽说，“可我俩都是自愿的，我没有骗人家。”

“所以你才想把那姑娘娶回来？”王彩萍说，“你自己的想法吗？人家姑娘愿不愿意啊？我们没找人去提亲，人家家里愿意吗？”

“人家不愿意，就不会让这小子回来说了。”李荣阳说，“谁家的姑娘啊？”

“城里莫大夫的女儿，莫小凤。”李兴泽说。

王彩萍说:“小凤这人我知道，人长得很秀气，就是不知道为人怎么样。”

李荣阳说:“怎么样也得娶，不然你让人家怎么说兴泽？你让人家怎么看莫小凤？”

“我也没说不娶啊。”王彩萍说，“她们家说什么了吗？要什么条件啊？彩礼什么的有没有要求？”

李兴泽说:“她家要礼金五百块钱，我不够，所以……。”他又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什么？五百块？”王彩萍显然被吓到了，她说，“你在城里做活，一个月也才十五块钱，我和你爹这些年存下来的也就七八十块钱，五百块我们怎么拿的出啊？”

“非要不可吗？”李荣阳问。

“是。”李兴泽说。

“人呢？你也是非娶不可吗？”李荣阳又问。

李兴泽说:“爹，我没有办法啊，她有了我的孩子，我一定要给小凤一个答复才行，不然她要打掉孩子的，而且这事儿传出去了，以后哪个姑娘还会跟我啊？”

“你个混账东西，没钱娶还去招人家。”李荣阳扬起右手，眼看就要打在李兴泽的脸上。

王彩萍赶紧拦着李荣阳的动作，把李兴泽推回了房间睡觉。

“好了好了，天大的事明天再说，兴泽你快回自己房间去。”

王彩萍和李荣阳也回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唉声叹气，愁极了，儿子的婚事可怎么办才好呢？

思来想去，李荣阳说:“看来，我只能去卖血了，要不然这礼金是凑不出来的。”

王彩萍说:“你疯了，卖血就是卖命啊，为了点钱，命都不要了？”

李荣阳说:“不然能怎么办？不把人姑娘娶进来，人家会说你儿子始乱终弃，再说了，那肚子里不也是咱们的孙子嘛。”

王彩萍说:“话是这么说，可卖一次血才四十块，十次才四百，你有这么多血吗？抽干都不够啊，抽一次血还要休息好几个月，那时候人家孩子都生出来了。”

“不然也让兴泽去卖几次血？他年轻嘛，身体好。”

“不行。”李荣阳说，“就因为他年轻才不能去卖，他路还长呢，身体先卖垮了怎么办？我年纪大了，也娶老婆了，有儿有女的，在过不久，又能当爷爷了，人生也就这样了，可兴泽才刚开始，不能拿身体开玩笑。”

李荣阳说:“我会去找莫大夫商量一下的，先把婚事办了，钱慢慢给他，孩子生下来之前，我们把钱还完就行了。”

“他会同意吗？”王彩萍问，“那人可势利得很呐。”

“再说吧。”李荣阳说。“对了，兴月是不是明天回来啊？”

王彩萍说:“是的，她明天到家。”

兴月是兴泽的双胞胎姐姐，丈夫刚刚过世，公婆身体也不好，又还怀着孕，只能回娘家来休养。

二.

李家愁啊，莫家小凤更愁，自从她听了父亲的话，对李兴泽撒谎说自己怀孕以后，她就老是害怕这李兴泽看出什么端倪。

好在这李兴泽是个木头脑袋，对这事儿丝毫没有怀疑，这不，还跑回家去凑彩礼钱了嘛，可毕竟不是真怀孕，早晚得漏出破绽。

莫小凤对莫大夫说:“爹，我怀孕这事儿，要是被发现了，那可咋办呀？”

莫大夫说:“发现不了，我是大夫，我说有就是有了，他还能带你去再找人看不成？”

莫小凤说:“可这是假的呀，十个月过后，哪来的小孩？”

莫大夫说:“你俩要是结婚了，那就是要天天睡一张床上的人了，你还怕怀不上？到时候日子一到，我给你开几包催产药，不就顺其自然了吗？”

莫小凤哭笑不得，服了这位老父亲。

“爹，我是您女儿，你这是拿我的命去换钱呀。”

莫大夫说:“你妈死的早，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换点钱怎么了，你要不是和李兴泽那穷鬼先搞到一起了，我能给你找个更有钱的主儿。”

“爹，你又胡说了。”莫小凤生气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也不知道李兴泽那儿怎么样了。

这天一大早，李荣阳就出发进城了，城里有两家医院，他先在一家医院卖了一次血，又跑去另外一家卖了一次血，一次换一只胳膊，没人发现他一天卖了两次。

他拿着这八十块钱，加上李兴泽存的，还有自己和王彩萍存的，也有女儿兴月的，一算有了二百八十块，就往莫大夫药铺走去了。

莫大夫知道他是李兴泽的父亲，就拿着鼻孔看人，问他来做什么？是不是来送彩礼钱的。

李荣阳摇摇头，又点点头，拿出了包里的二百八十块钱，询问他能不能先给一半，另一边过段时间再给。

莫大夫没好气的想要把他赶出门，他说:“没钱来提什么亲？滚吧，凑够了再来。”

李荣阳知道对方怕自己打口头欠条来骗婚，于是他把自己的两个衣袖拉了上来，露出了那卖血过后的两个小红点，他说:

“您别怕我赖账，我还的起钱，看见了吗？这是我刚才去卖血留下的痕迹，卖一次四十块呢，我再卖六次，就能还完钱了。”

莫大夫看了一眼，他冷哼一声:“呵，还真是，那怎么不一次性卖够钱呢？”

李荣阳说:“您开玩笑了，医生让我休息几个月才能再卖。”

莫大夫说:“几个月？您老等得起，我闺女等不起啊，那肚子会一天天大起来的，人家会嚼舌根的。”

“我知道，我知道。”李荣阳说，“我不会等那么久的，等红点淡一点了，我就去再卖，咱先让孩子们把婚结了，钱我们不会拖太久的。”

莫大夫思忖片刻后，才说:“那行吧，看你也是个老实人，那就先结婚吧，过几天就结。”

李荣阳高兴的说:“好，太好了，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让兴泽来接小凤过门。”

李荣阳走后，莫小凤走了出来。

“爹，您怎么答应这么快？不是说钱不够绝不答应的吗？”

“你懂什么？”莫大夫说，“我是为了你好，早结婚早怀孕，都拖一个多月了，在不结，假怀孕的事就揭穿了。”

李荣阳回到了家，一家人忙里忙外的折腾了大半个月，才顺利接回了莫小凤，因为家里的姐姐和小凤都是孕妇，什么事都是王彩萍一个人在做。

婚事忙完后，李荣阳继续去卖血，又是一只胳膊卖一家，几天过后又苦苦哀求护士再买他一次血，就这样一个月不到卖了四次血。

钱给了莫大夫后，他浑身无力，脚下像踩着一大团棉花一样，轻飘飘的回到了家，浑身发抖。

家里人除了王彩萍和莫小凤，没人知道他卖血的事，他只跟兴泽兴月说去城里帮人家卸货，所以累一点，他们也就没有怀疑。

这次回来又晚，憔悴的模样没有让儿女们看见，王彩萍给他盖了两条被子，又把装有热水的瓶子放进被窝给他，可还是抖的厉害。

王彩萍说:“别卖了，别卖了，在卖命都没了。”

李荣阳说:“再卖两次就还完了，休息休息，我再去卖，钱还完就好了。”

李兴泽白天在厂里上班，晚上也帮别人搬重物，可一个月下来，还是赚不到二十块。

思来想去，他觉得不能光靠父亲，于是向厂里预支了一年的工资，这下子彩礼的钱就都还完了。

他把这事告诉李荣阳的时候，李荣阳刚去医院卖了血回来，但他只卖了一只胳膊，因为他中途有些头晕，第二家医院就没买他的血。

欠下的钱都还给莫大夫后，李兴泽还剩下一些，李荣阳卖血的钱也剩了下来。

王彩萍说:“真好，剩下的钱可以给李荣阳补补身子。”

李荣阳笑着说:“哪还补得回来啊？”

三.

几个月过去了，兴月肚子慢慢鼓了起来，可莫小凤还是肚子平平，李兴泽带她去检查的时候，她十分忐忑。

好在医生说她有了，生怕医生说时间，莫小凤赶紧拉着李兴泽回了家。

王彩萍说:“兴月肚子大一点，一定是个男孩，小凤肚子小点，一定是个女孩。”

莫小凤和兴月一样，应该是怀孕的第九个月的时候，莫小凤开始在安胎药里加入了催产药，少量少量的食用。

因为怕拿错，王彩萍煎药的时候，她都是亲自陪同在旁，然后催着王彩萍给兴月送药，自己在后边加人催产药。

这天，莫小凤又把催产药放进了安胎药，王彩萍却走了进来，她吓了一跳，王彩萍说:

“兴月把药碗打了，我再给她拿一碗。”

于是那碗催产药就被王彩萍端去了，莫小凤也不好阻止，眼睁睁看着她拿去。

其实这样拿错药，也不是一两次了，这两天拿错了几次，可偏偏就是这次出了问题，也许是因为莫小凤加了药量。

半夜的时候，兴月开始肚子疼痛，王彩萍叫来了村里的产婆。

几个小时过后，孩子还是生不下来，还导致了大出血，李兴泽赶紧背着人去了医院，兴月已经没多少意识。

失血过多，兴月需要大量输血，要的是B型血，而王彩萍的血型和李兴泽都是A型，那就只有李荣阳的血型合适。

没有犹豫，李荣阳和兴月一起进了抢救室，护士说:“起不良反应就说一声。”

“好的。”李荣阳说。

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块布，他只能看到兴月的脸。

李荣阳看着自己的血一点一点流到那边去，感觉兴月的脸上好像就没那么苍白了，就有血色了。

他很欣慰，即使自己开始头晕恶心，他也强忍着，看着兴月，眼皮终于慢慢沉了下来。

兴月平安了，李荣阳却再也醒不过来，兴月肚子里的孩子也已经窒息死亡，全家人陷入了悲伤之中。

几名护士说:“都要自然生产了，为什么还要吃催产药？”

“生孩子为什么不来医院？”

“哪个人之前抽过那么多血，为什么不早点说？感觉不行了怎么不说？”

莫小凤跪了下来，坦白了一切，李兴泽给了她一巴掌。

一个月后，莫小凤把孩子生了下来，李兴泽把孩子留在了身边，他说这孩子是他爹用命换来的，莫小凤被赶了回去。

因为催产药的事，莫大夫的药铺被封了，因为想要拦着别人搬东西，他从二楼摔了下来，断了一条腿。

也赔了李兴泽家不少钱，父女二人只能悻悻的回乡下老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