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穷人家的孩子有两种:一种是早当家,另一种是即便是穷却爱慕虚荣,我属于后者。我在整个学生时代过着衣食无忧公主般的生活。虽然不是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但衣食并不比城里的孩子差多少。
我家是农村的,父母是农民,我虽说是农民的孩子,却没吃过苦头。到现在混了个中专毕业证,也只是自己成绩不优异,就连高中都没考上。并不是像电视里演的农村孩子因生活所迫,中专毕业后只能缀学养家。
念书时,那些跟我同样出身农村的孩子像是逃荒似的,大包小包拖着一堆行李八个人挤在一间宿舍。每天吃着没油水的饭菜。冬天还好到了夏天,偶尔吃出个菜虫或者苍蝇什么的都是常有的事。因为长年吃不饱,她们个个面黄体瘦,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可我不一样,虽然那时我家也很穷,但生活还算滋润。我就也是大家口中那个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到了念书的年龄,爸妈为了能让我受到更好的教育,把我跟弟弟送到县城念书。这就好比是把一个学生送出国般荣耀。
为了我的前途无量,爷爷奶奶成了我的贴身保姆,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他们每天主要负责我的吃喝拉撒睡。有人因为贫穷会时常饿肚子吃不饱饭。我并未体会过那种滋味。相反我那时比较挑食,不喜欢吃白面条,奶奶就给我开小灶,每当吃面条的时候就给烙几张烙饼。所以,整个学生时代我的体重在130斤左右。
我性情温和,跟女孩子多半聊的来,当然这些女孩子跟我一个档次,上课时睡觉,开小差。要么就埋着头啃着方便面看着小说。下课跑去问其他人作业题是哪道。而我更直接,中午回家从来都不带作业本,每天都是好学生完成作业后,我偷偷拿过来抄写。有些学习好的同学是不会让你剽窃自己的成果,我便经常买些好东西给她吃。
大半年下来,很多男同学都能因为我长的出众,出手阔气而记得我,却叫不起名字。他们只对那些长的漂亮学习好的女生献殷勤,而我这个自来卷的短发女生,外加130多斤的体重,在他们眼里只有彪悍。即便是我暗恋很久的人,也从来不敢接近,表白。仿佛哪个男生被我暗恋就是一种耻辱。
我的兜里时常能掏出零花钱,总是出手很阔气地给同学买好吃的。屁股后面竟跟着些寒酸地穷学生,每天屁跌屁跌地跟着我骗吃骗喝。我经常跟城市里的孩子比吃比穿,就是不比学习。
她们爸妈是干部,花钱自然如流水。偶尔还会被城里的同学邀请到家里做客,她们家里明亮宽敞。拥有自己的小卧室,写字桌,跟前放着把椅子,桌子上放盏小台灯,靠里面是柔软的小床,床上放着可爱的小熊。这种生活才过的像公主般。
跟我关系很要好的同学说要去我家里玩耍,我突然就慌了,竟不知如何答复。我害怕她们知道我的父母是农民,而我家里四个人挤在一间几十米的小房里,做事情时,就必须有两人上炕,才有空间周转。房子一年四季是照不到阳光,屋里阴暗潮湿。
墙上灰暗肮脏的腻子也因年代久的原因老是掉渣,还有些斑斑点点被划过的痕迹。写字桌就是我们平时用的吃饭桌,每天坐在炕头上放着饭桌写字,头顶上面是一盏昏暗的灯泡,因为怕费电,爷爷换成最小瓦数。我时常因这个对他们抱怨。他们只是满口应承,却从没见换过瓦数大的。
因为贫穷,虚荣心作祟。我害怕她们知道这一切而嘲笑我,挤兑我。谎称自己家离学校太远,行走不方便。越是因为贫穷,越要打着很富有的旗号来掩饰这种自卑。于丹说:一个人越在意的地方,就是最令他自卑的地方。
每次钱花完,我就伸手跟爷爷要,他是个卖瓜子的老头,每天也有一定的收入来源。更何况我花的是父母给的生活费。他因疼爱孙女,总是块儿八毛地递给我,有时候被奶奶看到便给爷爷使眼色。他私底下总是偷偷塞给我钱,叮嘱千万别让奶奶发现。
爷爷在个煤厂大门口卖瓜子,那个厂子将近有两千多人,出入的人多。时间久了也就跟那些厂里经常买瓜子的人混熟了,他们经常把打开没喝的饮料,或者水果送给爷爷,多半是出于怜悯。他总是愧于拿别人的东西,大把大把地拿瓜子抵人情。别人送的东西,他就算再渴再饿都舍不得吃。总拿回来犒劳我跟弟弟,看着我们满足的样子,爷爷眯着眼睛摸摸我们的头。仿佛比自己吃了还开心。
一个严寒的冬天刮着大风,我刚好又遇星期天,奶奶念叨着要给爷爷送棉衣去。让我呆家里做作业,因为路上可以贪玩我硬要跟着去,奶奶执拗不过,只好随了我愿。
一路上我唱着歌像只快乐地小鸟,蹦蹦跳跳前行,而奶奶穿着灰旧破烂的衣服,手里拿着麻袋。东瞅瞅西望望,把那些不值钱的塑料瓶,易拉罐,废纸,废铁丝全都塞进袋子里。我不屑一顾地嘟囔:就你捡这些个破烂能值几个钱。然后就跟躲瘟疫似的离得远远的,生怕被哪个同学看到,我竟然有一个靠捡破烂为生的奶奶。
奶奶不搭理我,自顾自地捡着那些垃圾,我离她1米远的地方窥视着她的举动。周围能卖钱的破烂捡完后,她跟在一个母亲带着小孩身后。男孩手里拿着瓶饮料,就剩丁点。奶奶笑着走上前问道:乖娃,你这饮料喝完瓶子别扔垃圾桶,给奶奶吧。
男孩喝完饮料瓶后,淘气地一脚把塑料瓶踢出老远。嘴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孩子母亲见状,训斥着男孩不懂礼貌。她非但没生气反而笑着说:没事,孩子还小哪懂什么事儿,就一个瓶子而已。她本打算腾出只手摸摸男孩的头,却碍于自己那双粗糙且脏的手,又赶忙缩回去。
男孩跟母亲走后,我的心里猛震了一下,我每天大手大脚的花钱,奶奶却因为捡一个瓶子而卑躬屈膝。如果我少花一分钱,奶奶是不是就少用这种方法捡瓶子。她那麻袋的破烂还不及我的一顿早餐钱。奶奶喊着让我把那个离我很近的瓶子捡回来,我张望了下四周,确定没有认识的人,赶紧跑过去捡。
就在我手指刚要碰到那只瓶子时,一个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男生从拐角处走出来。碍于面子,我赶紧把手缩回去,假装没听见奶奶的话。仿佛奶奶看出了我的心思,自己大步走去弯腰去捡。我满满地内疚打心里自责,为了弥补我刚刚的愧疚,偶尔也会站到一个能卖钱的破烂前,见周围没人,麻利地捡起连忙扔进袋子里。
当我又一次往袋子里扔东西时,奶奶一只手挡住我的手说道:你以后只负责好好学习,你的手是用来写字的,不是用来捡垃圾的。听到这样的话,理应高兴的我,心里却五味杂全,毕竟捡垃圾不是件光荣的事情。
终于看到那个路边的老头,他清瘦单薄的身体活像只猴蹲在那里,旁边用柳条子编的筐子里盛满最大且饱满的葵花籽。爷爷两只手冻的插在袖筒里,抖擞着身子,脸色也越发青紫。他看到我们从这边走过来,冲着我们打招呼憨笑,没等我走到跟前,他就迫不及待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个塑料袋,是几个包子。他赶紧递到我手里说道:赶紧吃吧,热乎着呢,煤厂里的人给的。
我接过散着热气的包子,碰触到爷爷那粗糙冰冷的手,手背上的青筋更加显凸。两只手也有些变形。我把袋子推回去说道:趁热乎儿,你赶紧吃吧,我跟奶奶家里头吃过了。爷爷舔了舔干瘪发紫的嘴唇,摆了摆手。穿上奶奶送来的衣服,从兜里掏出了旱烟锅子,点着火。吧嗒吧嗒地猛吸了几口,说道:吃吧,我刚刚吃过了,这是专门留给你的。
其实,我知道他舍不得吃留给我的。手里握着热乎的包子,却难以下咽。泪水在眼里开始泛滥,我努力将头微微上扬,用力地眨眼睛。然后大口地啃着包子,却说不出话来。
正当我还感伤时,爷爷面前停来辆豪车,一看便知是有钱人,车窗里摇晃着一张2元钱的钞票,爷爷赶紧上前把称好的瓜子递给窗里的人,顺势接过寒风中晃动的钞票。却因没接住,钞票顺着风在空中飘舞。爷爷穿着笨重的棉衣像个小丑在风中扭动。忽高忽低摆弄着身体,最终喘着粗气的爷爷走到我们跟前。
奶奶眼里满是焦急,问道抓着没。爷爷欣喜若狂地展开紧紧攥在手里的钱,仿佛那是只蝴蝶生怕飞走。皱巴巴的钞票躺着爬满裂纹的手心里,他回答道:这不是在么,它还能再飞了不成。奶奶拿起那个麻袋给爷爷炫耀自己一路的成果,两个老人就因为这小小的成就而满足地笑。
回家的路上,我一句话都没说。因为我的爱慕虚荣,让两个老人日子过得如此拮据。我经常动不动就冲着她们吼发脾气,以为父母给我的生活费都被他们“贪污”了。毕业后才知道,爸妈除了给报名钱外,根本没给我留下任何生活费,我一直炫耀的钱都是从奶奶的垃圾堆里,爷爷五角钱1斤的瓜子里得来的。
事隔多年,现在想起依旧愧疚难当。我愿在他们有生之年,能用自己那微不足道的爱来温暖老人那颗孤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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