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冰这次来K师要见两个人,周涤非是不能不见,另一个人,他想见,又不想见。
想见,因为再不抓紧见几面,以后见面的机会怕是越来越少;不想见,是他不希望看到自己多年来心中唯一敬佩的人落寞的样子。
射击场里摆着一张铺着天鹅绒的桌子,上面放着两支QSZ92式半自动手枪、两支九五式自动步枪,旁边架了一具高倍望远镜。黄晋左手叉腰,两脚站成一线,缓缓举起手臂,却不扣动扳机,光头被射击场上面的大灯照的油光锃亮,身体像一具刚刚出场的铜像。
“把灯调暗。”黄晋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灯暗了一些,光头上的反光没了,黄晋却有点不耐烦:“再暗些。”
射击场值班的战士按照黄晋的要求把光调到了最暗,从射击台的位置望过去,五十米外的半身靶模糊成了一个斑点。砰的一声,枪声在房间里撞来撞去。
黄晋迅速放下枪,扭头对身后的身影说:“什么时候到的?”
“早上八点,本来跟老周聊完就准备过来,被老狐狸硬留吃了中饭,一直跟我打听内蒙基地的蓝军。我说蓝军旅长杨思浩是我同学,这人上军校的时候就会吹牛逼,其他我一概不知,周师长肯定马到功成。老狐狸被我气得连饭都没吃几口。”
“你也是。师长是带着军令状来K师的,没消息透露给他就说实话好了,何必这么气他。”
“我这气,一半是给自己出的,一半是给你出的。”
对面这时候报了靶:“9环。”
黄晋一皱眉头,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臂:“身体倒先转业了。”
韩冰笑道:“哪儿的话,你刚才那个单手轻武器射击标准动作,我十几年前就恶心你,到现在不也没变嘛,以你的手臂肌肉,哪用得着跟个生瓜蛋子一样叉着腰放枪?”
“这事也并不能怪师长,我确实年纪大了。”黄晋道:“组织上能让我到陆军建制师当个副团长,已经是照顾了。”
“老周这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前年你刚走,他到雪狐蹲点检查工作,他要求工作组全部跟战士同吃同住,有个参谋跟雪狐的老同学喝了顿酒,你猜怎么着,他拉着全工作组的人,跟一中队王大胆他们一起练超负重越野。那帮瞎参谋哪受得了这个,十个中暑了八个,就老周自己跑完了全程。听说从那以后,战区司令部的人最愁的就是跟训练部周部长一起下部队。”
黄晋扔了一支九五过来:“先别急着扯淡了,咱俩练练。”
韩冰单手捏着枪托,能感受到黄晋身上急切的温度,那是股潜藏在心底很久没有爆发出来的热量。
“在雪狐玩了那么多年还没玩够啊?”
黄晋不说话,转瞬已开了三枪,变换了跪姿、卧姿。韩冰只拿枪顶住肩窝,漫不经心地开枪。小战士看了靶纸,韩冰赢了两环。黄晋标志性地咧开大嘴,终于有了笑容:“不错,你小子没让着我。”
“其实已经让啦。”韩冰习惯性地抖了个机灵,突然发现黄晋脸色不对,立刻收了口,转移话题:“班长,单位找好了吗?”
“没找,这事我不操心。”黄晋道:“你不能说周师长心狠啊,这射击场是师里为了跟外军军事交流建的,平时也只有重大的军事互访才动用,你看那报靶的小伙子,明显业务都不熟练,可见师里的领导自己平时都不打的。签了我的转业命令,能让我今天过来打个够,已经是够交情了。”
“你要真想打枪,去雪狐不比在这儿过瘾?”
黄晋又不说话了。韩冰突然发现,自从跟老班长分开,他这嘴上把不住门的毛病再没人管了。雪狐是黄晋心头块垒,三年前,雪狐所有队员,包括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王大胆,都一直认为大队长的位置非黄晋莫属,可战区的命令下来后,上面任命的却是个陌生的名字,从另一个战区的“决锋”特种大队调来的叶鹤洲。刚从黄晋手中接过二中队中队长位置的韩冰当时还搞了一场罢工,连一向跟谁都尿不到一个壶里的王大胆都在暗中给叶鹤洲找麻烦。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黄晋突然开口:“你今天来,不用小心翼翼的,担心在我面前说错话。老实说,当时我也不服气,可后来知道了这人的作为,不能不说,上级的任命是正确的。你韩冰这几年在外面出了不少风头,光央视的新闻联播就上过两次了,但雪狐不缺韩冰,也不缺黄晋,缺的是叶鹤洲这种人。”
韩冰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黄晋脸上出现一种如蒙大赦的表情。
“我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你会的我都会,还比你年轻五岁,你的体力精力都不如我。两个黄晋,或者两个韩冰对雪狐来说也许能把当前的特种作战任务执行得更好,但我们只是将才,没有叶鹤洲,这两年出尽风头的雪狐销声匿迹也就是一两年的事。”
“你终于肯在我面前说实话了。”黄晋笑道,抬手又是一枪。
张若谷歉然道:“让你白白丢了一百块,对不住。你留个手机号给我吧,等我们有钱了还你。”
矮个儿笑道:“这算啥,今天能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局棋,就算是一百块钱买了个票吧。瞧你们俩这样儿,是不是饿坏了?走,咱们仨吃点东西去。”
张若谷道:“我们……”
吴论抢先道:“谢谢大哥,我们得回去吃,晚上还得上工呢。”
“哦?”矮个儿一挑眉毛:“附近的工地没听说晚上施工的啊?”
“前面工期拖了,我们头安排三班倒,我们俩真得回去上晚班,您留个手机号给我,我们回头把钱还了。”
矮个儿皱着眉头,似乎老大不快,接着又展颜笑道:“哪儿的话,认识你们两个小兄弟也是缘分。钱我当然不要了,你们赶快回去吧。”说完转身走了,消失在巷子里。
吴论看着他的背影,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张若谷说:“我倒不这么想,这世上的棋痴我见得多了,他可能真的对你起了爱才之心也说不定。只不过白白害他输了一百,还蹭他一顿饭,我心里不踏实。”
“难得,出发点完全不同,居然取得了一致。”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要不我们就坐在这儿等吧,部队的人反正迟早会找到我们,老老实实回去得了。”
“嗯,我也这么想。”自从早上赵小军带着他们几个敲了卡车司机一顿竹杠,张若谷已经觉得这事味道变了。本来他跟吴论他们一起选择出逃,一则肚里有气,二则也是想表达一下抗议,现在抗议的目的已经达到,再这么下去,依吴论的性格,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
吴论听张若谷这么一说,心里微微有点惊讶,原来这人早就想放弃了。这才刚跑出来三天就投降,张永新顶多因为这事儿被连长指导员批一顿,等于说,自己受寒受冻、忍饥挨饿地过了这么几天,最终什么动静也折腾出来,那怎么行?
“话是这么说。”吴论顿了顿:“但我饿得实在有点受不了,先想办法填饱肚子吧。”
两人沿着巷子,脚步虚浮地一路往东走。走出一公里,看见一个脏兮兮的灯箱,上面简单干脆地写着“上网”两个字。吴论一拍张若谷的肩膀:“咱们的伙食就在这儿解决了!”张若谷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只得跟着他进了网吧。走进去一看,一百多平米的屋子里烟雾缭绕,四五十台机器前坐着二十多个人,除了一个在看台湾综艺外,其余所有人的显示屏画面都是同一款游戏。
“去去去,这里不让要饭啊。”柜台前坐着个中年人,穿着一件油渍斑斑的白背心,嘴上叼着根烟,眼睛盯着电脑一下不眨,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说这话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正眼瞧一下吴论和张若谷。
张若谷一听“要饭的”,耳朵根登时红了,想拉着吴论赶紧往外走。
吴论把张若谷的手打开,厚着脸皮凑到中年人跟前,看了一眼屏幕:“老板,你这玩什么游戏呐?”
中年人不耐烦地笑了笑:“没进过网吧?这叫剑域,没看见都在玩这个吗?”
吴论心中一阵感叹,要是放两个月以前,市面上流行的游戏没有他不会的,可现在人人都在玩的他却一无所知。
老板不再理他,双手一直在快速操作。这是一款类似dota的5v5游戏,但装备、技能和战术都不大一样,吴论聚精会神地看着,像个小学生一般不放过屏幕上任何一个细节。十五分钟之后,老板所在的阵营轻松上了高地,推掉了对方的主城。
老板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点上,得意洋洋地朝天上喷了一口。
“诶,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啊?想玩儿就赶紧缴费。”
吴论笑了笑:“操作还可以,意识太差了。”
“啥?”
“我跟你打个赌,用剑域1v1,每人三条命,我死一次算我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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