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各显神通
直至智弘在对崖上隔着雨幕,缓缓挥手,众人方松出口气。
每个人都看到智弘走得颇为轻松,却仍不由在那片刻间屏住了呼吸。杜巨源抹了抹脸,叹道:“佩服,佩服!我见过不少名僧,智弘律师这般心性修为,恐是平生仅见,”他顿了顿,又缓缓道,“但若能援绳而过,岂不是更为稳妥?”
“智弘幼年便立有大志,却因习武过度,双臂同时脱臼,”王玄策也定定地看着对崖,缓缓道,“此后他但凡稍一举臂发力,便会甩脱肩臂。他少入佛门,亦有此事的因缘。”
杜巨源恍然,却又凝眉道:“可他为何……”他忽然止住了口。但每个人都听懂了:他为何不明言?
也许是因为表面温雅的智弘,内心却是个极骄傲的人。李天水听见自己心里响起了这句话。
“后面的所有人,必须尽快过去!”王玄策看着不断自身后峭壁缝隙间涌下来的水流,忧虑重回面上。
智弘平静从容地踏绳而过,多少令众人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王玄策第二个过绳,虽已年届五旬,但他身背木箱,援绳交臂,暴雨中一会儿工夫便到了对崖。
杜巨源劝他放下箱子,王玄策却只摆了摆手。
一个人若有了信心,很多事情看上去便没有那么可怕。
杜巨源随后从他的木箧子里取出了两件衣裳。两件连体的衣裳,衣料颇怪异,表面漆黑而平滑,却非缎子,质地看似硬韧许多,细看有密密麻麻的小圆点凸出,竟像是鱼皮。他朝着米娜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钻入了那匹大马的障泥布下。一阵“悉悉簌簌”过后,两人再钻出时,俱已换上那两身连体衣。竟是紧裹肌肤,妥帖得未有一丝褶皱,米娜身段修长婀娜,裹于长袍下已是妖娆,此刻曲线尽现,起伏流转,似带着股令人移不开眼的魔力。
杜巨源却没看他的姬妾,却走到了达奚云身侧。这身连体皮衣,亦将他的衬得颇为雄健,像是个武士。
原本高大健壮的少年武士达奚云,此刻脸色却已泛白,仿佛身量也比平日矮了几分。李天水看见杜巨源在他身边说了几句,达奚云的面色忽然又涨红了,定定地瞪着眼,却一字未发,过了半晌,解下了身上的软甲与背上的囊袋,扔回马背。却将那已湿透的笼子置于地上,略一探手,“咔”的一声,开了笼门。
杜巨源拍了拍他肩膀,转身向李天水走来,手中提着那个木箧子。
“我要把他背着,游过去。”杜巨源指了指达奚云。
李天水看了眼达奚云,眼中似有些同情,“你是要我将你的木箧子背过去么?”
“正是,”杜巨源的双眼也更鲜亮,“一会儿我背不了这箱子。我帮你带过一回箱子,这回你帮我带,如何?”
“很公道。”
“而他也算救过我。”
“你无须告诉我。”
“这意思是,”杜巨源笑了,“所有救过我或者帮过我的人,我都不会忘。”
李天水咧了咧嘴,接过了那个扁平的木箧子,“我的箱子,在你的马上?”
“是的,马背上,障泥布罩着。”
“多谢。”
杜巨源又笑了,便转身向钩着铁钩的石台边缘岩壁行去,岩壁上布满了缝隙。杜巨源探头顺着岩壁看向峭壁,其下七八余尺,是一块高出水面的平地,正被水流平缓地吞噬着。
他不再迟疑,接过米娜抛来的一条丈余长的绳索,一头于腰间交叉系了两圈,一头则牢牢缠紧在露出岩巉外几寸的钩把子上,随后双手握紧绳索,双脚一弹,仰面跃下石崖。
李天水赶至崖边上时,杜巨源已稳稳地落在水流边的平地上,仰首向高台做了个手势。米娜依样系紧了绳索,翻身跃下,修长有力的双腿在峭壁上弹了两下,便亦将至平地上。两人抬了头,看向高台边缘。达奚云却不在那边。
他已退至距石台边七八步远,两眼茫然地看向对岸,双手死死握住他那匹坐骑的缰绳,像是握着一根救命稻草。
李天水看着他,忽然伸出了手,“过来,”他缓缓道,“一步步过来。”
达奚云狠狠地瞪着他,面色又由白泛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脚底仿佛扎了根。
李天水的目光却是平和而有力,缓缓道:“来这里,你便可看见玉机姑娘,她正过绳哩。”他向身后指了指。
阿罗撼拉着绳子过去后,玉机也荡上了长绳,身形之快,李天水竟拦阻不及。
他原想系着玉机过去,但玉机只留给他一个木箱子。
待达奚云终于颤着双腿走过来时,玉机已“滑”至绳中央。
她仍是一袭束身马服,只除了帷幕,浑身早已湿透,却如水一般柔软,贴上了那粗绳索。她双手握绳,脚踝则交叉勾缠,一伸一缩间,只见她身躯的曲线如水波般,在暴雨中向另一头极自然地流了过去。达奚云仿佛已看呆了,不自觉地又向前挪了两步。
李天水亦有些惊异。过了许久,方转眼看向达奚云,“手握紧,腿夹紧,稍稍松开,你便可以滑下去。绳索已很湿滑,你可以戴着你的皮手套,”李天水咧了咧嘴,“实在比玉机已简单太多。”
达奚云的面色已变成了青紫,但李天水已看出他再不敢往前挪一步,他叹了口气,忽然将绳子这一端甩向他,“你抓着绳子,过来,慢慢走,可以闭上眼。”
达奚云抓住了绳子,两臂也有些颤抖,仿佛抓了条毒蛇,他戴上了手套。
然后他居然真的闭上了眼。
李天水在悬崖边,握住绳头,略略发力,将达奚云缓缓拉近身侧。他感觉道绳索在不断颤抖。
“要帮你么?”李天水淡淡道,暴雨中他听到崖下的杜巨源在高声呼喝。水面正不断地漫过平地。
“你……你要作何?”达奚云哑声道,死死闭着眼睛。
李天水叹了口气,“握紧了!”他猛一拉绳,竟将达奚云拉入怀中,双臂环住达奚云的腰腹同时两腿向外一蹿,凄厉的惊呼声中,李天水于半空中收腹挺腰,控制住二人身形,随后一手搭上达奚云肩头,猛地一压,“手松了!”
达奚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些,身体随即顺绳滑下。李天水却舒臂上探,猱猿般单臂挂住绳索。二人瞬间在垂绳中段分离,片刻后,李天水重又攀上了台顶,达奚云则已降至平地。
平地上的杜巨源似乎对李天水说了句什么,但他没听见。他只看见米娜迅速纵入水中,红发只闪出水面两回,便已到了对岸。对岸亦有一块巨岩,巨岩后似是一处缓坡。米娜在岩石上用力挥着手。随即杜巨源扯断了绳索,将自己与达奚云自腰腹间系紧。
达奚云的身子仿佛是软的,已是任人摆布。杜巨源沉下口气,俯身跃入水中。
李天水在崖边看着杜巨源起伏间尽力使背上的达奚云浮出水面,片刻后缓缓而平稳地划了过去,在米娜的拉拽下登上了岩块。
玉机也已滑去对崖,山崖这边只余下李天水一人。身后已现出石块滚落的声音,水面距离绳索仅一人多高,仍在不停上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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