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后生,今天要讲的事儿是我个人生命中一些悠久的历史,不是什么鼓舞人心的事儿,说起来不过是稀松平常,无关紧要的一些小事儿,但确乎是充满了哥白尼一般冒险精神的奇遇。
一个女人。
那时我还年轻,为了填报肚子,四处打斗争夺食物,你们看(他不无自豪的指着自己脸上那道长长的白疤),这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年轻就是好,现在可是打不动喔(说着他笑了笑),当时靠着这健壮的四肢和机敏的头脑倒也打下了一片地盘,那个地方啊(带着慨然的目光他望着远方)…
那个地方就像天堂,当然比现在差多了,但那个时候,没人不羡慕这样的一块地盘,昏暗又安静,人也少来,最重要的是那儿有一个大大的垃圾桶。
那个女人便是我在这里认识的。按常理来说我该是尽力避开人才对,我也确实是这样做的,那时我只在夜半,等到四周都是一片浓黑时才会探头出来去翻找垃圾,白日我都缩着睡觉呢,不过那女人实在古怪,她总是在这个时候从我面前经过。
起初我并不知道那是一个人。一天,像往常一样我正忙着翻找食物,耳边充斥咔咔梭梭的声音,突然一阵巨大的“哒,哒,哒”的声音响起,在黑暗中逼退了所有声音,它每响一下,脚下的地就抖了一下,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愈来愈大声,离我愈来愈近,这着实把我吓的不轻,我在垃圾桶里埋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抬头就对上一张大大的脸。不过显然她没有发现我,经过我后又渐渐远去了,这时我才又敢动动已经麻木的身子。此后一连好几天,这个声音都几乎在深夜响起,一个晚上,我决定在外面等着它,一探究竟。
那天,天刚暗就我守在外面,直到黑尽了,四周寂静的连一声猫叫也没有,甚至能听到空气里的细小风声时,就在这样的一片死寂中…(他向前倾,放轻了声音)
“死寂是什么啊”
喔,死寂的意思就是安静到你竖起的耳朵都会打瞌睡,没有一点声音。我接着说,
在这样的死寂中,先是一声一声刀剁的声音响起,然后,然后…(听众全神灌注,竖起了耳朵),一双人脚!一双高跟鞋!(他突然提高音量)
“啊” 听众被吓的乱叫
那双脚“哒哒哒”,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我被吓得屁滚尿流地飞奔了回去,藏了起来,所以那一天我的没看清她到底什么样。(他调皮的摊开了手)
“哎呀,爷爷,到底什么样吗”
别急别急,虽然那天没看清楚,但后来我发现无论我发出多大的声响,她对我的存在都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所以我也便就渐渐与她熟络了起来,记得有一回我就从她面前径直路过她也没发现呢!
哇!(他的面前爆发一阵惊叹)。
先别急着惊叹,更有趣的在后面呢。
日日如此,我也就看清楚了她,那个女人有着一头油亮的头发,油亮的连在黑暗里都亮着光,还有和血一样的红嘴唇。但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总是缩着肩膀,软塌塌的,慢悠悠地走,有点像…(他沉思了一下),有点像和我抢食物的瘦狗的样子,当然在之后我发现这个的看法不光错误,还错的离谱。
渐渐的,她的经过竟也成了我一种习惯,有时她来得晚了些我还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儿呢,甚至有好几次我都在她身上觉出到了一种同类的亲切,尽管她每次经过时都留下一阵完全不属于我们的浓郁香水味,也许是因为我对这样出没在阴暗中的生物总有几分亲切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这个地方搬来搬去的换了不知多少人,但就算我的垃圾桶都变了,那个女人还是一样,每晚都从这里路过。
话说那垃圾桶的变化可是让我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这个垃圾桶不再水润丰满了,处处都结着厚厚的干痂,我猜想是源于人少了,但我不大能肯定,毕竟我一直都挑着没人的时候才出来,总之那时白天也和夜晚一样安静了,这干涸的垃圾桶不再给我提供食物,我接近大半个月没吃过东西了。
胃里的强烈的烧灼感让我催生出了一种想要去外面找东西吃的欲望,要知道不是濒临绝望了,我定是不愿冒着生命危险去外面的,光是想到那些炯炯的巡视着的的目光,让人无处遁藏的光亮,就已经拽紧了我的呼吸。
一连好几天我都在这样的危及生命的饥饿和恐慌中度过,连那个女人还有没有经过我都不知了,我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终于,在又一个没找到食物的夜里我孤注一掷地拖着身体往外面走去,但没想到遇见了她。
当时,我藏在巷子拐角处,再往前一步便是明亮花哨的世界,路上呼啦呼啦的跑着瞪着两个眼睛的怪物——你们可别笑,不像你们那时的我可没见过车,自打从我娘肚子里出来,我见过跑的最快的就是发大水时的河道。金色的铁杆子上也吊着大大的圆眼睛,往四处放着光,来来往往的全是人。当时见到这样的情景我的眼前就和发了大水一般白茫茫的一片,全然模糊了,我紧缩着身子就准备往回跑,可还没转过头,“车”流的对面,一辆和她嘴一样红的车停下了,那个女人弓着腰走了下来,我一眼就瞧出那是她了!虽然她背对着我,那一头油亮的头发我绝不会认错。但和以往不一样,她挺着直溜的背,扭动腰着往前走去,我简直看呆了,紧盯着她裙子下露出的和雪一般白的肌肤——要知道我和她以往的会面都在一片漆黑中,我从没见过她作为人的颜色,怎么说了,那种惊讶程度不亚于你们发现你们最好的伙伴是一只猫。
“啊,猫”又是一阵惊呼。
他没理会猫这个字让听众受到的惊吓,继续说到,
她走了几步,转过头招了招手,又径直往前方走去了,“你走反了”,不知为何我竟一点儿也不怕她,脱口而出的想要叫住她,但还没等我的声音传到对面,视线中那红色的怪物突然咻的一声冲出去——我看得太入迷了甚至没有注意到遮掩住她下半身的车,不仅冲散了我的声音,还吓得我在原地砰的一声直接弹了起来,于是我头也不回的跑了。
回到熟悉的地方,刚刚的那一番消耗就是将我推向死亡的最后一掌,仅剩的一点力气也被抽走了,躺在空落落的垃圾桶旁,我听着身下狂跳的心脏越来越慢,越来越轻,就在意识将要弥散的那一刻,女人像神一般的出现了,从她红色的嘴里喷涌出食物来,像大水一般淹没了我,而后又踏着哒哒的声音离开了。那时我觉得那个声音是如此美妙,就像是天堂的圣乐,而她带来得这些酸腥的东西将我从地狱拖了回来。
之后呢,这个地方连垃圾桶也没有了,我也就离开了,但冥冥之中像是有一种力量,我竟东闯西撞的到了那晚女人站立的车流对岸。
“爷爷,那个对岸到底什么样呢”听众有些急不可耐了。
那个地方是真正的地狱,干净的可怕,明亮的可怕,一粒灰尘都无所遁形,你们都知道干净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饥荒”面前的小老鼠齐声答到。
在那个地方绝对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处处都是镜子,玻璃反着光,地板反着光,连树叶儿都反着光,可能她也是被吓住了才回来的吧。
“哇啊”
别说你们了,就是现在我想起来都会被吓出一身冷汗。当时我是怎么敢的,还敢在那里四处游荡,年轻啊(他摸着白胡须一脸感叹)。
“爷爷,爷爷,那个女人呢”一只小老鼠问道。
那个女人啊,爷爷我也不知道了,希望她和我一样又找到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了吧。
“爷爷,那个女人去的地方在那儿啊,你还记得吗。”另一只问道。
哈哈,傻孩子,你知道为什么你们的妈妈禁止你们出去吗,你看——
他抬头,厨房小小的通风口上,黑腻的刀片缓慢切割着蔚蓝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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