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在下层的地下记忆交易所里,一场竞品为某人记忆的拍卖会正如期秘密举行。
记忆交易所以拍卖的形式对拥有特殊凭证的会员贩卖用奴隶充当载体的记忆。
“三十万羽币。”
“三十一万羽币。”
“三十五万羽币。”
“四十五万羽币!”
竞价声越攀越高,有人沉默,有人高喊,争先恐后,某种本性暴露无遗。
“起拍价为二十五万羽币的女性奴隶,她脑子里装的可是羊的女杀手。”
还有人正窃窃低语。
“这种记忆多罕见呐,买下她,让她为自己卖命。”
“是吗?不就是个杀手吗,还不如用这钱去养一个呢。自己养出来的,才对自己忠心。”
也有人反对。
“那可是来自初代王廷的女杀手,还是羊的人。万一,她脑子里装着什么机密呢。比方说,羊现在藏身在哪里?再比方说,一百多年前,克罗诺斯究竟有没有成功砍下他父亲的脑袋……”
“嘘——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说这些话你可是要掉脑袋的。”
“害——得了吧,出现在这里再被抓,你我都要掉脑袋。”
那人顿了顿,又继续说。
“你要不要嘛,你不要,那我就出价了。”
“不要,太亏了。”
“哼,那是你有眼无珠,不识珍宝。咳,六十万羽币!”
全场默然,见到不再有人出价与自己竞争,那人高兴地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笑容之下是镶金的牙齿。
“你疯了?出价六十万?”
“我没疯,六十万羽币是太多了,但我必须要拿下她!”
“六十万羽币,一次。”
“六十万羽币,两次。”
“你就看着吧,她是我的了。”
“六十万羽币——”
主持人话说至一半,一位衣着打扮相对潦倒的青年站了出来。
“一百万羽币。”
他的话并不够大声,却很有力,清晰地传进了在座所有人的心里。
顿时,全场像是被揭开了锅,人们议论纷纷,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感到无比的惊奇与难以置信。
“他是疯了吗?一百万羽币!他有那么多钱吗?诶,那你,还要抢吗?”
“啧,哎!算了,算了,想不到有人比我还疯。我不要了,不要了,太亏了。”
“一百万羽币,一次。一百万羽币,两次,一百万羽币,三次。”主持人望了望在座的各位,确保不再有人举牌后,他激动地敲下了锤子。
“成交!”
“梅勒?你怎么在这里?”珀尔修斯走至她面前,而她依旧默不作声。
珀尔修斯对她的沉默习以为常,以为这只是她内向的性格使然。
“你在喂鸽子吗?啊,那是我打扰到你了?不好意思啊。”
“不,没有的。侧王廷大人,对不起,我没有听您的吩咐,一个人跑出来了。”
梅勒用力摇摇头,以此来使对方相信她所言非虚。
珀尔修斯无奈地浅笑道:“一个人看家,太无聊了吧。没事的,任何人都有自由做某事的权利。我也不能责怪你什么,毕竟换作是我,我也会偷跑出来。再说了,成天待在家里,觉得闷也很正常。”
“嗯。谢谢您,谢谢。”
他安慰的说辞让梅勒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向他。
“你叫什么名字?”
黑暗逼仄的空间内,面前是漆黑冷硬的牢笼。衣着单薄的少女靠在牢笼的铁壁上,于昏暗中静静审视这位来客。她纤细的脖子,还有同样纤细的手脚皆被巨大的锁链锁住。分明站在牢中的是她,珀尔修斯却感到一股无言的压迫感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仿佛他才是被关在笼子中的那一个。而她站在漏下的一缕微光下,光将她危险的目光照亮。
“……”
静静等待了对方五分钟,她都没有说话。珀尔修斯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
“你总该有个名字吧?”
“为什么选我?”
少女不客气地问。
“为什么要买下我?”
“你知道我是谁吧?羊的杀手,羊的刺客,羊的叛徒,莉娅!”
她愤恨地大叫着,一步一步靠近,每说到一个身份,她的怒意就愈添一分。到最后,她抓住铁栏,仅与珀尔修斯一步之隔,在说到那个名字时,她狠狠瞪大了双眼。
珀尔修斯被她那样愤怒的姿态吓了一跳,他不由自主地后撤一步,而少女见状则像是预料一般大笑起来。
“呵呵呵,看吧,看吧,你果然害怕我了。你不该买下我的。我会趁你不注意,悄悄抹了你的脖子!”
她威胁似地说道。可接下来,对方并不再如她预料的那般害怕了。
“梅勒,叫你这个名字怎么样?”珀尔修斯认真思考一阵后说。
“啊?你在说什么?小心我杀了你!”
“你不会这样做的。”
对方笃信的表情让她微微凝滞片刻。
“啊?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如此肯定我不会杀了你?”
“因为你不是她。”
梅勒越发疑惑,她完全搞不懂这个人在说些什么鬼话。
“开什么玩笑?我明明就是她!她的记忆,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只是知道她的记忆,并不代表你就是她。”
“你知道记忆这玩意儿有多可怕吗?当你拥有了另一个人的全部记忆,你就不再是你,将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你将会得到她的人格,行为习惯,得到她的思想,价值观,得到她学习到的所有知识,这些,都不用通过后天的学习就能轻松掌握在手中,而你自己那一部分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得不到,因为你一开始就注定只能代替别人而活。”
少女喘着气解释完一通道理,冷静下来后又分析刚才的行为,发现自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说了那么多话,这完全不像她,她根本就不会对陌生人解释那么多。
“嗯。你说的很对。可是,那又怎样呢?我们,难道就是这样脆弱的存在吗?真的要让那些记忆夺去我们原本拥有的一切吗?”
“我不否认,拥有他人的记忆会彻底改变自己。可掌握这具身体主动权的是我们,不是那虚幻的记忆,我们才是主宰者,书写者。”
珀尔修斯坚定地说。
在她眼里,对方的表情很奇怪,对方不该买下她,不该与她有所接触,她也不想离开这里,这里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她应该待在这里,一直一直,永远永远。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不要和我说这些!我不相信你!”
可为何会有人对她说这些?为何要动摇她的决心?
不,不对,这不是她的决心,这是“她”的悔与恨。
她不敢相信地退后一步,拉开与珀尔修斯的距离。
“我是莉娅,杀了人,背叛了羊的莉娅。我害死了卡戎,害死了许许多多无辜的上层百姓,还差点杀死了一直以来信任着我的王子殿下!”
“罪——是无法消失的。我不能活在这世上,我必须要一个人孤独地死去。但仅靠死,其实都无法偿还我积累的罪孽。”
“够了!”
珀尔修斯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控制不住地向她大吼道。
“克罗诺斯他从来没有恨过你!”
“什么?”
少女张大了双眼,她望向那个穿着暗红色大衣的男人,看见他眼中浓郁的鲜红。记忆瞬间如潮水般夺去她的思考,让她窒息在记忆的海洋中。
“克罗诺斯他,是克罗诺斯让我来救你的。”
“你说、什么?”
少女越来越不敢相信,某个答案在她胸腔中跳动着呼之欲出。
“我,就是克罗诺斯。”
那一刻,锁链断了。
“咔嚓”一声,随着灵魂的颤抖齐齐飘荡于心口之间。
光,全部洒了进来,照在她的头上,仿佛将要洗去她全身的罪恶。
“你就是你,你也会成为你。不要再说自己是别人了。”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真的不恨我吗?”
少女还是不愿相信,她眼前的这个人会再一次来到她的身边。他难道不害怕她吗?难道不厌恨她吗?
“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是珀尔修斯,克罗诺斯意志的继承者。我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的希望。而他的希望,其中之一就是用自己的力量或多或少地挽救一些被卷入时代交替之中无辜之人的性命。当然,我也赞同他的想法。”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曾经与我并肩作战,曾是我家人的伙伴,亲人们,再次陷入绝望之下。”
珀尔修斯靠过来,他抓住冰冷的铁栏,继续坚定地说。
“你说你有莉娅的记忆,那你还记得吗?克罗诺斯曾经与莉娅,与卡戎一起生活的日子。”
“梅勒,不要过于在意自己背负的记忆来自于谁。你能做好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就算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没关系。你可以选择成为我的家人。就如过去,克罗诺斯的家人是莉娅一样,你也可以选择成为珀尔修斯的家人。”
泪水已经悄悄将她的眼眶灌满,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条搁浅的鱼,快要因极大的喜悦和幸福而无法呼吸。
“梅勒,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吗?”
“我们回家吧。”
珀尔修斯微笑着向她伸出手。
“嗯。”
梅勒点点头,接住了那只愿意等待、愿意接纳她的手,幸福地微笑着。
夕阳的余晖之下,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投射而下的两个影子靠在一起,被夕阳染上了温暖的颜色,从此再也不会感到孤单寂寞了。
她不禁想起了最后,珀尔修斯对她说的话。
“然后,你一定会成为你自己,我相信,那一定是世上最独一无二,仅此唯一的你。”
莉娅曾经说,每个人都有两面。然而,梅勒却不止两面。可这一次,梅勒绝不会再伤害他,再背叛他了。
因为,侧王廷大人是她唯一的家人。
“哦对了,梅勒,”
珀尔修斯脚步稍微一顿,然后继续牵着她。
“明天,我们会迎来新的家人。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以后就算我不在家,也终于有人陪你了。”
“诶?”
那一刻,梅勒感觉自己的时间仿佛停滞了,她默默抽开了被握住的手。
“我可以自己走。”
她解释起来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但梅勒她就是想要独占侧王廷大人。
“啊……哈哈……”
珀尔修斯尴尬笑着,完全搞不懂自己说错了什么。
夕阳渐渐坠落,他们将迎来崭新的明天。
来点题外话:
总觉得写小说是一件非常考验耐力与毅力的事,也很考验笔者的意志。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而坚持,都是一件值得肃然起敬的事。因为写小说的人,通常都很孤独吧。要一个人坐在桌前,对着设备码字,不能被其他人打扰,只能专心地沉浸在小说的世界里,而又必须保持客观理智的态度,不能过分地代入自己。这样想来,就连作者本人都不是笔下世界的一员。就好像,那一刻,作者自己被两个世界排除在了外,从中萌发的孤独,足以令不够强大、不够坚定的人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窒息。虽然夸张了点,但写下这段话的我,也只是想要表达这样的情绪。看来,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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