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困潦倒的画家

瘦弱的青年靠着墙坐着，在他的不远处摆着一张裱起来的画。

他在等着客人上门。他是一个画家。而且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画家。

他已经坐了一个上午了，如果再没有人来买，他就要回家收拾东西了。明天是付房租的最后一天，如果这幅画卖不出去，他就要像房东说的那样，“卷铺盖滚蛋了。”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里突然有了一点光。他握紧了手，周身渐渐升起神采奕奕的雾。

会有人来的。他告诉自己，这只是时间问题。

为了使自己信服，他特地想了两条理由——

Ⅰ.画的好。

Ⅱ.有成功的经历。

他还没得及往下细想，就听见有人小声说着，声音里充满着惊喜和不可思议，“真是精彩、绝妙的构思，它应该挂在客厅里，等等——有点熟悉的风格——这幅画该怎么卖？”

青年连忙站了起来，兴奋的又有点克制的走过去，准备为这位有见识的客人介绍一下。

那人站在那里，拿着手杖戴着高帽，微微躬身看着画。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到来人后他的笑容猛地放大了，眼里猛地睁大了，他迅速摘下帽子，当青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被紧紧的握住了，“我就知道是您！先生，”他不断的点着头，高兴的嚷道：“尼古拉斯先生，您还记得我吗？”

“你是？”青年有点疑惑的偏了偏头。

那人的笑容突然变得很尴尬，“我是马斯拉夫啊，”他松开了青年的手，“从一开始就跟在你身边的……同伴。”

“哦，那个小跟班！”青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马斯拉夫趁看向地面的时候悄悄的翻了个白眼，然后又换上热切的笑容，“能跟在你的身边是我的荣幸，”他道：“自从你破产后——”

青年冷了脸，“拜托，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如果当时您愿意让我继续留在你身边——”马斯拉夫试图继续说下去，然而青年举起一只手挡住了他接下来的话，“你知道我不会拖累你的，”他叹了口气，“我不是这样的人。”

“当然，”马斯拉夫点了点头，“先生，我知道你的为人。”

“现在我们不要说这个了，马斯拉夫，”青年道，“换个开心点的话题吧，”他打量一下他的着装，“看样子你现在过得很不错。”

“自从和你分别之后我去了趟西印度，”马斯拉夫露出了快活的笑容，“那里真是个好地方——”他一边说着一边注意青年的表情，在他眼里捕捉到一丝不悦之后他立刻结束了这段描述，开始诉苦，“我过去没多久就被偷了行李和所有的积蓄，只好去做最累的活拿最低的工资来换口饭吃——”他开始绘声绘色的讲述自己在西印度的悲惨经历，比如没有钱买药只好去粪坑里捉蛆来让它们吃伤口里的腐肉。但其实他过得根本没有很糟，可是青年听的津津有味，脸上始终保持着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本来还担心他过得比我好呢，”青年在心里说道：“看样子完全是我多想了。”

他情不自禁的露出了更大的笑容，然后情不自禁的打断了马斯拉夫的话，“——人们常说苦难是成功的垫脚石，”他很有道理的说道，“你看你，马斯拉夫，苦尽甘来啦！”

马斯拉夫颔首，突然变得矜持沉稳起来，“说的很有道理，先生。那你呢，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破产之后没过多长时间就东山再起了，”青年摆出了骄傲的、自信的姿态，“其实只要我想，什么时候都可以东山再起的，毕竟资源、实力摆在那里……”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压根没有注意到马斯拉夫有点嘲弄的笑容。

“他也就这点能耐了，”马斯拉夫在心里说道，先前遇见他的喜悦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现在转换成了厌恶在身体上的每一个部位翻滚着。

他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他的话，青年有些生气的看着他，“马斯拉夫，你喜欢打断人的毛病还是没改。我跟你说了那么多遍，你不知道这么做很没有教养吗？”

“我很抱歉，先生，”马斯拉夫故意露出了窘迫的神色，“但我不得不这么做，”他把手上的怀表塞回上衣口袋里，“克林顿侯爵邀请我们参加他们的下午茶。”

“侯爵？”青年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我们？是我和你吗？如果这样，我允许你坐在我的旁边。”

“不，先生，”马斯拉夫摇了摇头，“是我和我夫人。”

他本以为青年会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然而下一刻青年嚷了起来，“你结婚了，马斯拉夫！你结婚了！你从没跟我说过！”末了他用谴责的眼神看着他。

“我觉得这是无足轻重的事情。”马斯拉夫淡淡道。

“这怎么是无足轻重的事情呢？”青年追问道，“你娶的这位夫人来自哪个家族呢？”

“事实上，她是克林顿侯爵的表妹。”

“我以为这种戏码不会出现在我们身边！”青年真正的开心了起来，他的嘴角剧烈的抽搐着以此来阻挡即将爆发的大笑，他的问题像连发炮弹一样的飞过来，让人猝不及防以至于放弃了抵抗——“有这么一位出身高贵的夫人你觉得自卑吗？有没有因为自己的出身而感到苦恼？克林顿侯爵觉得你怎么样呢，他待见你吗？虽然我知道这有点难以启齿，但是，你知道，出身不对等真是件非常要命的事情！”

“多谢你的关心，先生，”马斯拉夫道：“克林顿侯爵对于我的出身还是很满意的，想当初我一成年就离开家庭独自闯荡，并且还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克林顿侯爵很赞赏我的勇气。至于我的夫人嘛，”他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她和我从小就有婚约，然后一起长大。她非常支持我独自闯荡的决定，而且，我敢打包票，就算是每一个人都嫌弃我，看不起我，我的夫人也不会。”

青年有点愕然的长大了嘴，然后他将这个动作持续了一会。

“先生？”马斯拉夫注意着他的表情，然后他道：“而且我有件事情隐瞒了你，其实我叫爱德华。”他解释道：“我当初觉得我必须要摆脱掉这些光环才能做到真正的独自闯荡。”

“我理解，先生，我理解，”青年露出了近乎谄媚的热切的笑容，“您真是有勇气，要是我，肯定做不了这样的决定。”

“每个人追求的不同，所做的当然也不同。”爱德华道。

“说的真有道理，先生，”青年道：“我要把这句话记下来，当做我的信条了。”

“这真是我的荣幸。”爱德华平静道。

“不，是我的荣幸。”青年行了一礼。

然后他像想起了什么，脸上又露出了快活的笑容，“一开始我听您说您很喜欢这幅画，是这样吗？”

“你的画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爱德华道，“看你的画真是一种享受。”

“如果您喜欢，先生，”青年道：“我愿意把这画送给您。”

“不，先生，这是对这幅画的玷污。”爱德华义正言辞的说道：“你在这幅画上花费的心血是无价发，如果我免费拿了这画只对你的不尊重，我绝对不会这样做。如果你希望我收下这画，就必须要收下我的钱。”

“先生，”青年装作感动的揩了揩眼角，“您简直是我们画家的上帝，这么伟大，这么正派！我为我曾经成为过您的跟班而感到深深的自豪。”

爱德华淡淡的笑了笑，“你给这幅画定价多少？”

青年有点为难的想了想，似乎在估算报出一个怎样的价格是合适的。他很快就有了答案，说道：“您看200英镑可以吗？”

“如果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500英镑。”

“不不不！”青年连忙摆手，“我不差这点钱，画画只是我的爱好，而且，我一向认为穿成这样有利于艺术的创作。”

爱德华看着他，青年继续道：“就这个价钱了，先生，如果您把我当做朋友——”

“——我当然把你当做朋友，”爱德华笑了起来，“那就200英镑了，尼古拉斯先生。”

“当然，爱德华先生。”青年连忙道。

他现在那么谄媚的看着爱德华，看着以前的马斯拉夫，样子就像一条狗。

可是爱德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看了看怀表，“我真的该走了，尼古拉斯先生，”他一边把怀表塞回去一边道，“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需要我雇车送您过去吗？”青年立刻道，“这样快一点。”

“谢谢你的好意，”爱德华扯了扯嘴角，“但我估计来接我的马车已经在路上了，我只要再走一段路——”他欠了欠身，青年把画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我会让管家把你的酬劳支付给你。”

“再次感谢您，爱德华先生。”青年鞠了一躬，“上帝保佑您。”可是爱德华已经转身走了几步，于是他就在他身后挥着手。

直到爱德华先生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他还陷在对未来美好的憧憬里。

“现在我可以支付房租了，”他心满意足的喃喃道：“不仅不用卷铺盖滚蛋还和爱德华先生成为了朋友，他的夫人是克林顿侯爵的表妹，他和他夫人从小就有婚约，那他肯定来自一个很大的家族……哦，上帝保佑我，我破产的时候还把他当做累赘赶了出去，幸好爱德华先生宽宏大量……”他笑了起来，“但谁能想到那个人傻干活卖力不计较工钱的土小子马斯拉夫竟然是出身高贵宽容大量那么绅士那么有教养的爱德华先生呢？”他摇了摇头，连连嘀咕了两声“不可思议”。

他现在要跑着回家了——那个破败的摇摇欲坠的小阁楼。他迫不及待的要把刚才发生的好好的、完整的跟房东讲一遍，好叫他对他刮目相看。

而爱德华呢？

他坐在马车里，仔细端详着这幅画，认真的想着该把它挂到厕所的哪一个地方比较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