睥睨天下 63 | 金樽正宴酣(中)
一众王亲贵戚看似吃喝得热闹,眼睛却时刻关注着龙案这边。见雨大人受皇上夹菜,贵妃奉酒,哪还有不明白的,瞅准了时机也纷纷围上前劝酒。尤其是贵妃一派的众多外戚和被她提拔的那些官居要职的子弟,早就知道雨沁田是昭德宫出身,眼看他今朝得尽恩宠,又是如此年少,只怕日后的仕途辉煌无可限量,哪肯放过巴结表现的机会,将雨沁田与楚进良团团围住,劝酒劝菜,竟是不容推脱。
万贵妃看到这样的场面,更加摆出一副宠爱无拘的面孔,不但对楚进良格外亲络,还故意将雨沁田揽在身边,又侧身依上朱见深,满口都称“本宫的孩子”,把雨沁田夸了又夸,不时搭搭肩膀捋捋头发,摆足一副慈母的姿态。
朱见深怀里靠着万姐姐,眼神亲昵着雨沁田,早已陶醉得忘乎所以,只觉得这其乐融融的除夕夜真是圆满,借着宴酣酒醉,与众皇亲推杯换盏,对诗行令,纵酒开怀。
一场欢宴,群臣哪个心里还不明镜儿般的清楚,这位新任的西厂督主是个万万得罪不起的大人物:监管御马监,加上锦衣卫指挥使的全力支持,等于一手掌握皇宫大内的重权,京畿的兵权,刑侦缉捕的特权,经营皇庄的财权!东厂的闫是举已是权势滔天多年,但如今和这新设的西厂相比,恐怕万万难及了。更何况,亲眼目睹皇上贵妃盯着雨沁田的目光亲昵,神态暧昧,这种“亲昵一家”的场面,早已验证了之前宫闱的传言。但看那一袭大红蟒袍的翩翩少年,姿态风流,体貌无双,借着微醺的酒气,他那双斜飞的眼角也像晕染了淡淡胭脂红,揽在龙床凤塌上,不知是怎样一番销魂滋味……几个藩王借着酒气蒙头,围着雨沁田硬是灌酒,只盼他醉得狠了,露出放浪之态,方能满足众人的遐想。
宴上的热闹氛围,却气坏了当今皇母周太后。
眼见儿子半生专宠万氏这个年长十九岁的卑贱宫女,给他立了年轻貌美的皇后吴氏、王氏,却一个被废冷宫,一个不理不睬,放着后宫里一群如花美眷,也不为所动,只对那既无德又年老色衰的妒妇言听计从。原指望以淑妃纪氏的貌美,又诞下太子,终能挽回帝心,端正后宫之风,哪想那妒妇非但暗地里治死了淑妃,还把个绝色的小太监推上龙床。
眼前这样子,儿子对于雨沁田的宠幸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半年以来,后宫嫔妃竟连见帝一面也是妄谈,更莫提产下皇子。相比威逼宫人堕胎,万氏此计,倒是狠绝,让个好好的帝王染上断袖之癖,永绝皇子后患。
周太后一番心事无处发泄,便责怪起身边王皇后无能。王皇后曾目睹了吴皇后因与万妃略起争执便被废去后位打入冷宫,知道自己在朝中无权无势,绝对无力对抗万妃,只是默默不语,忍受太后的责备和宴上的冷落。
周太后数落半晌,见王皇后仍是一副卑微懦弱的脸孔,长叹一声,便欲起驾回宫。却见身边的孙儿皇太子朱佑樘突然起身,朝万妃和雨沁田的席位走去。
万妃早已远远瞧见周太后一脸不悦,见朱佑樘主动过来请安,连忙摆出一副盛情,拉他近前,假意关怀一番,还亲手挑选了一块桃花糕,喂向他口中。哪知朱佑樘袍袖一挥,冷声道:“我不要,我怕有毒。”声音虽不甚响亮,却足以让周围的众人听得清楚,热闹的宴会竟出现了一瞬间的冷场。
万妃只气白了脸,眼前这个穿着明黄宫服的所谓东宫太子,还带着幼时随母亲偏居冷宫带出的先天残弱之气,身板细瘦单薄,颇像一根伶仃的豆芽菜,脸上挂着与年龄颇不相衬的冷漠与仇恨,但毕竟只是一个六、七岁孩子,却也不能对他发作。
朱佑樘却好像对自己失仪失态的表现浑然不觉似的,故意忽略上首父皇的神情,只是转向雨沁田。见雨沁田一双俊目清醒地望过来,出乎意料的,那眼中没有愤怒,没有威慑,没有骄纵,也没有恐惧或慌乱,只是满含着自己读不懂的感情,一瞬间,竟不自禁想到那曾经最美丽,最关心自己的母亲。母亲……朱佑樘暗暗咬住下唇,在众目睽睽下径直走到他面前,在凝滞的气氛中突然挥起拳头,狠狠朝雨沁田胸膛砸下来。
“还我母亲!”尖厉的童声伴随着满是恨意的拳头狠狠地穿刺过来,雨沁田眉头紧锁,生生接下孩子奋起全身气力打来的一拳,创口瞬间崩裂,鲜血将艳红的蟒袍前襟浸染一大片。
朱见深哪里看得下去这种场面,不由分说,站起身一个巴掌直把豆芽菜般的儿子扇得一个趔趄,“你个胡言乱语的逆子!”
周皇后见皇孙小脸涨红,忍不住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落,心疼得无以复加,起身上前把他藏进怀中,瞪着朱见深怒道:“荒唐!逆子,你叫他逆子?你知不知道他是你唯一的皇儿啊!”
朱见深见满座臣子吓得噤若寒蝉,知道不是讨论这个话题的时机,努力赔笑道:“母后息怒,儿臣只是想让太子学点儿规矩。”
周太后懊丧地看着朱见深,一指万妃和雨沁田,冷声道:“好,好,这就是你的规矩?!”
母子二人僵持半晌无语,终是周太后长叹一声,揽着朱佑樘,招呼王皇后,头也不回离席而去。
原著: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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