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奶奶走了已经将近四个年头,坟头上的新土已经在风吹日晒下变成了旧土,新坟也就成了旧坟,死亡就像一道无影无踪,却又坚不可摧的墙,把我无情地隔离在了这头。
奶奶家和我家在一个死胡同里,我家在胡同的里面,她家在胡同的外面,因此,奶奶家的大门前就成了每次回家的必经之地。记不清有多少个日子,早上起来出去锻炼,奶奶早已坐在自家的大门前吃早饭,“强儿,吃饭没,锅里还有稀饭,你去盛出来喝,”她通常会微笑着对我说这几句话,多数时候,我会乖乖就范,因为我觉得奶奶做的稀饭味道还是很好的。
小时候过春节,要在临近春节前准备年货,其中重要的一项是蒸馒头和包子。那个时候没钱,不舍得直接买。几家人会凑在一起,和面,蒸馒头,一忙就是两三天,每当一笼白花花的馒头出蒸笼,那种新鲜馒头的香气立刻充斥了鼻孔,正打算三下五除二,干掉一个的时候,奶奶都会说,“搁那,白吃(别吃),还没敬老天爷呢!”,这一大喝一声,真的压制住了儿童的饥肠辘辘,只得等她敬了老天爷,才能拿馒头吃。那个时候就不明白,为什么看不见的老天爷要优先享受这人间的美味,而活生生的人,饥肠辘辘的人却要痛苦的等待着。现在想想,这个跟欧美基督教家庭在吃饭前要祷告似乎有异曲同工之意,现在春节,物质丰富,再也没有那种匮乏感,但是那刚出笼的白面馒头的香味却让人久久地怀念,那是我记忆中的年,最美的味道。
小学的时候,每年暑假,村子中间的池塘就是村里孩子的最好去处,我当然也不例外,那可以说就是现在小朋友的迪斯尼乐园。酷暑难耐,又没有什么玩具可玩,那炎热的夏天,一心想着去池塘里洗澡游泳。那个时候,奶奶养了很多羊,每天下午要去放羊,因此就没有时间管我和堂哥,于是临走前都会突然一脸严肃地说“就得给你俩身上抹点灰,做个记号,敢自己下坑洗澡,看回来不打你”,然后她就蹒跚着走了,后面跟着一大槐山羊,那些羊一心想着去吃草,似乎并不在意我是否挨打。实际上,她每次都这么说,但是这个命令基本上没有执行过,因为没人执行,于是,我仍然会跟堂哥去池塘里尽情嬉戏,而我尽量赶在奶奶放羊回家前回家,以避免挨打。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兴奋地跑去她家告诉她“奶,我考上大学了”,她很高兴,因为这是第一次大学离她这么近。后来她说,以前有个算命的老太婆告诉她,她三个孙子当中肯定能出一个大学生。我当时还反驳“那也是赶巧了,那算命啥的都是封建迷信”,她还不以为然,现在想想,当时跟她争论这些没有什么意义,对她来说,是不是迷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孙子成为了一个大学生,虽然大学生实际上已经并非天之骄子。
大学的暑假,经常会去奶奶家玩,闲聊的时候,她总会问我,“强儿啊,以后打算干啥啊?”,“挣钱,当老板”那个时候我这么回答,“哼,当啥老板,弄个官儿当当啊”说这话的时候,她一脸严肃,在坚决果断否定我做老板想法的同时,也在明确表达她的想法,当然了,她也知道,她的话也只能是说说而已,更多的似乎在表达一种遗憾,可能在她的思想世界里,读书做官依然是光宗耀祖的不二法门。当然,后来我跟她的想法都没有成真,最终从了教。
奶奶活着的时候,我很少思考,奶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在儿时最初的认识当中,唯一清楚的是,她是爸爸的妈妈,也是大伯、二伯和姑姑的妈妈,除此之外,好像没有更多的认识。说起来也有些惭愧,印象中第一次看到奶奶正式的名字是小学高年级的时候,偶尔一次机会,看到了奶奶的身份证,才知道她的名字叫什么,姓氏和名字由哪几个汉字构成的。随着年龄的增长,终于有一天知道,奶奶的娘家在哪里,原来奶奶不是我们村的人,只是后来嫁给了爷爷,在这个小村庄结婚生子,在黄土地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播洒了汗水,收获了粮食,终于从另外一个村的年轻姑娘,成了我们这村的青年人,中年人,老年人,乃至最后把尸骨也留在了她埋葬了她一生时光的土地里,最终把自己的一生交还给了大地。
胡同依然在,只是奶奶已不在,胡同不长,奶奶却走了一生,再见,奶奶的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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