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无言,思君年年

作者: 木头伸腰 | 来源:发表于2018-05-23 22:42 被阅读297次

                                          (一)

          夕阳洒满了整个街道,金黄色的光笼罩在那个背靠着墙的少年身上,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身影。市井之中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那个背靠着墙的少年却在这喧嚣之地安静地闭眼休息,带点落寞的气息。

    沉默无言,思君年年

          “这蘑菇,什么价?”一道突兀的声音在这喧嚣之中响起,泉流般的清澈却又带着点空灵,少年长睫微动,缓缓睁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待看清眼前的人之后明显地呆了一会,这才伸手拉过眼前人的手,在手心上写了两个字:随意。眼前的青年却没有因这两个字而显得诧异,只一边掏出银子一边靠近少年耳际,说道:“姑娘,你虽穿着小伙子的粗布衣裳,手却太白了些。”低头看着那双洁白的手,眼睛却笑成了月牙,在对方的手上又落下两个字:多谢。

          青年颔了颔首,把地上的一篮蘑菇拿了起来,转身时留了一句话:“在下白夜,住在你身后的府里。”原来你叫白夜,白如月光,夜不冗长。白夜,我是顾蒹葭,你可知道,顾沉有一个妹妹?当年一瞥,扰乱一生,沧海桑田,如今,只剩下沉默无言。

            夕阳向晚,这条青石板街现下正好属于一天之中最末尾的喧哗,市井之中口沫横飞,东家长西家短都散入其中,谁家和谁家的姻缘又结成了一桩,还是张婆婆做的媒;谁家的少年郎中了探花,转眼成了翩翩贵公子;谁家儿子战死沙场,可怜老母一夜白头。这些个家长里短每天都在上演,其中不乏对战争的厌恶,对腐败朝廷的痛斥,蒹葭每每听着这些,都会感叹时间是一把双刃剑,它让一个人成熟的同时会加倍给予痛苦。而现下走在喧哗的街道中,自己却是口不能言,那些事情好像与自己有关,又好像无关,心中有些酸涩。每个人都在收拾摊子,都要回到温暖的家,无论是如何艰辛的生活,如何残酷的世道,只要想到慈母的手中线,娇妻的可口饭,小儿的咿呀语,一切就变得温暖起来,平淡有什么不好?身前平淡,死后安然,未尝不是一件美事。顾蒹葭,你的家在哪里呢……

            蒹葭又一次停在了大娘的面摊前,大娘笑眯眯地给她做了一碗面,多加了一个鸡蛋,蒹葭笑了笑就开吃了,说不上饿,但是很有食欲,最好吃的晚餐是大娘的面,有一种家的味道。大娘看着蒹葭垂下的长睫,不停地感叹:这么俊的人为什么是个哑巴呢?如今世道混乱,这个小伙子一年前乞丐模样地出现在摊前,眼睛却出奇地干净,突然之间就想起了自己那个痴傻的儿子,实在让人心疼。大娘正神游之际,蒹葭已将铜钱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去,留下一道落寞的背影。

            蒹葭回到青城南边的寺庙,将买回来的大米交给住持就回到自己所住的禅房,一年前来到这里,好心的住持收留了她,虽然住持并没有要求她的回报,蒹葭还是经常做些利于庙里的琐事。今晚的月光很好,温柔得像是要治愈这世间的所有伤口。蒹葭在床边的暗格里拿出那支碧玉箫,玉箫上刻了一个“白”字,在窗边吹了起来,那是遥远家乡的调子,那里有白花和白杨,池塘散发着荷花清香,明明是江南水乡,转到眼前的一幕却换成了纸醉金迷的京城,哥哥的府上也有荷花,只是花香不似家乡的那般怡人,到了这里画面又换了一幕:假山前边的园子里,哥哥和一位男子谈笑嫣然,那位男子竟俯身嗅着一朵盛开的兰花,俊朗的眉眼含着笑意,似极拈花一笑的神态。吹着萧的蒹葭突地觉得心口一疼,再也吹不下去了,幽幽地叹了口气,将箫收好,合衣躺在床上,期待着今晚有个好梦。

              明显地不是好梦,蒹葭再次在天还没亮时醒来,同样的梦境,倒不如说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执念,哥哥被害的前一天让自己去帮他完成一个心愿,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降临,果然,心愿就是把箫还给一个人,青城的将军白夜,那时怎么就没有疑惑什么消息竟需要连夜传达,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他做这一切的安排就是让唯一的妹妹活下去,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当时不明白,不明白。。。。。。如今孤身一人,背负歉疚,苟活于世。                           

                                        (二)

            蒹葭等到天刚蒙蒙亮,就去寺庙后山采摘新鲜的蘑菇,刚好的一篮子,不多不少。城里一如既往的热闹,蒹葭来到昨日的位置,听着小商贩们闲话家常,正听得仔细,说话的商贩叹了口气,说道:“唉,听说朝中的江大人被诛九族,惨得很,是步了以往那位正直的顾大人的后尘了,想来那位顾大人如此这般人品还尚未娶妻就落得这般下场,这朝廷真是。。。。。。说起来,还是咱们青城好啊,白大将军青年才俊,驻守青城是咱的福气呐,只是好人都没有好命,哎,听说原本娶了一位青梅竹马的学医的姑娘,只是在前年难产,母子都没有保住,一直到现在白将军都没有续弦,上天太不公平了。”蒹葭听着听着,一滴液体就顺着下巴流了下来,舔了一下,啧,竟然是咸的。

            “哑哥哥,哑哥哥。。。。。。”蒹葭

            这边蒹葭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回神了。”正是白夜,难道来买蘑菇?蒹葭眼睛弯成月牙,将篮子递过去,白夜将其接过给了后边的少年,嘱咐其先行回府。转过身来扯了一下蒹葭的袖子,指了指明月楼的方向,蒹葭点了一下头,两人一起朝着明月楼的方向走去,明月楼临窗的雅间,白夜点了几个菜,又问蒹葭这些爱吃么,蒹葭也只一味点头。

            “你的眉眼很像我一位故人,可他从未和我说起他还有其他亲人,你是谁?”蒹葭望着他认真的眼神,眸光有点暗淡,若我是他妹妹,你就愿意成为我的亲人么?如果不可能,宁愿从来都不相识。我追求完美,你却恐怕一点都不愿给罢。蒹葭用筷子醮着水写了两个字:蒹葭。

            “蒹葭苍苍的蒹葭么?”点头,“很好听的名字。”接下来是沉默,虽然沉默却不显得尴尬,白夜觉得这姑娘有一种让人安静的力量,要不要给她说一个好人家呢,如此乱世,一个姑娘独自生活会很艰辛的吧,想到这里,心就好疼,当年那个明眸皓齿的姑娘因为自己入了冥世,叶语,你还好么?蒹葭看着陷入悲伤之中的白将军,心中酸涩,这样一个人,当年笑得那么明朗,害起相思之苦也会是这般模样,让人唏嘘,明明是个将军,却丝毫不见血腥之气,干净阳光得像一株植物,若不是朝廷忌惮,现下应该在黄沙乱飞的边疆征战沙场罢,想着那人穿着铠甲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嘲笑一番了,啧,书生上了战场,腹诽归腹诽,蒹葭面上却不漏声色,一副乖乖模样,安静得像空气。   

          自从吃了一段饭之后,白夜就经常光顾她的摊子,两个人逐渐熟络了起来,白夜曾经提过在府里给她一份差事,蒹葭却拒绝了他的好意。白夜常和她提起顾沉,一种很愧疚的语气,而她听着却跟没事人一样,好像那不是自己的哥哥,而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但是依旧会做噩梦,只不过习惯了就不如当初难熬。要说有一点点不同,就是这段时间常常听着一个人的声音,听不到的时候会有一点不习惯,尽管那人总要问好几遍她有没有喜欢的人,一个平时惜言惜语的人,却从不吝啬地对一个哑巴说一大堆,还整天嚷嚷着要给她做媒,说起来会不会让青城百姓笑掉大牙呢,蒹葭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弯了嘴角,我喜欢你阿。

          “在想什么呢,这么开心。”就等这一刻了,蒹葭拽着来人的袖子,朝城南的青山指了指,“是要带我去那里么?”蒹葭安静的眸子突然雀跃了起来,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两人走到那片蒹葭地时,夕阳已经西沉,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白夜很是诧异青城会有这么美的地方,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起风的时候,宛如白色的海浪,芦苇地的对面是山,而山脚流淌着一条清澈的河流,此时,他们就是坐在河边,背靠着芦苇地,随着夜晚的降临,天上就出现了星河,仿佛一伸手就能掬到一把星星,也许正有个神仙把一壶又一壶的星星倒入银河呢。

    沉默无言,思君年年

            蒹葭就这么躺在河边,萤火虫像一只只小灯笼一样在芦苇中间穿梭,又有些散在河边,蒹葭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白夜拍了一下她的头,那双映着星光的眼睛就看向了他,静默的目光,一如以往的沉默,却专注得让人有些心慌,白夜忽然笑了,唇角上扬,在这星空之下,眉目如画。蒹葭忽然有点难过,这样的笑意,会不会有一天属于她呢。

            “想什么呢?”一样好听的声音,却含着笑意。蒹葭突然就不由自主地拉起那人的手,顿了一下,写下几个字,这几个字写得很是漫长,有几分行书的勾笔,写完之后,笑笑地看着对方。 

          丝萝非独生。   

            白夜突然沉默,这样沉重的字眼,下一句是,愿托乔木。   

            “我这一生,只有一个妻子。”依然好听的声音,带着愧疚和痛苦,以及长长久久的思念。蒹葭依旧弯着眉眼,拉过对方的手又写了一行字:公子别误会,今日药铺老板的小姑娘临走前说与我听的,只想知道下一句罢。白夜长长舒了一口气,“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妹妹的,妹妹如此受欢迎,做哥哥的一定帮你找一位如意郎君的。”蒹葭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嘴里却苦涩得很,指甲都快插进手心的肉里了,才缓缓松开。蒹葭微微低头,暗暗做了一个决定,今夜很适合离别,天一亮,就离开,得不到又放不下,何不远离,以此减轻心伤呢。

          两人在河边看了一夜的星星,走的时候,蒹葭编了一个蚱蜢,送给白夜,白夜则用树叶吹了一曲蒹葭,那是蒹葭一生都忘不了的曲调,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都会清晰记得,以至于任何曲子听起来都不如这天籁了。                             

                                      (三)     

            两年后的清明节,青城的青山,天下着蒙蒙细雨,两座坟前站着两个人,一人着青衣,另一人着白衣,两人皆没有打伞,没打伞的原因是两人都太懒了。   

            “徒儿,他真的不在了,一年前你应该也都知道了,却不愿意相信,现在,你该死心了吧。”白衣人叹了一声,两年前,在离青城不远的小镇上,从一个男女皆吃无恶不作的恶霸手里救了蒹葭,开始还以为是个柔弱少年,后来没想到是个姑娘,还是个哑巴,几百年没发作的良心突然就发作了一下,这一发作就忘了麻烦二字,可是等自己能思考时发现人家已经给自个磕了三个头,这时后悔药也没得吃了,只好收了蒹葭当徒弟,在以后的时间里,废 了好大功夫才让她重新开口说话,再不说话以后真的成哑巴了,当年因为哥哥的噩耗一夜之间就说不了话了,好在自己苦口婆心劝她解开心结,教她医术,才让她重新开了口。这才刚好,一年后,又到处传了青城白夜遭到陷害的消息,说什么青城百姓全城披麻戴孝,这徒儿知道消息之后竟然呆了好几天,好在之后看开了,啧,这简直是自己上辈子造的孽啊,要不然怎么遇上这么个麻烦。     

            蒹葭没有说话,只呆呆地看着两座坟墓,其中一座上书:白夜之妻,叶氏。恍惚间又看到了满天星河,那人眉目如画,用着好听的声音说着:我这一生,只有一个妻子。雨水顺着脸颊往下落,滑过嘴巴时觉得有点咸,全身都湿透了,心里冷得彻骨。     

            白衣人走上前来,温柔地抱着她。我们都知道不可能,却还执迷不悟,你的喜欢干净,完整,透明。他的喜欢干净,完整,透明。可是就算他还活着,你们也不能在一起,就比如现在,我们离得这么近,却远得看不清。     

            得不到,却又放不下。   

          他这一生只喜欢他的妻子,你这一生只喜欢他,我这一生只喜欢你。  这辈子用尽了相思,下辈子就死也不要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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