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文客轩第三期征文,主题“悲伤”】
开群奶奶正在院子里晒昨天采回来的金银花,孙女玲玲在一旁玩耍。突然,院外响起一阵狗叫声,是有生人来了,玲玲叫着:“奶奶,奶奶,有人来了。”
开群奶奶朝正在叫嚷的小黄狗挥了挥手,吆喝着:“小黄快过来,别叫了。”
院子边一个一脸黝黑的青年男子喘着粗气,面露焦急的朝着开群奶奶打招呼道:“请问杨老师在屋头没有啊?”(在这里把医生也称为老师)
看男子这样式是赶路累得有些慌,开群奶奶把男子招呼进院子,进屋倒了一碗热水出来,让他先喝口水。
“他出去看病去了,你是从哪里来?”开群姐姐看着年轻人说。
男子喝完水抹了把嘴,问道:“你是开群娘娘吧,杨老师要好久回来呢?”(娘娘有指阿姨和母亲的意思。)
“他出去龙王山那边看病去了,还要到镇上采购些药品,没有那么快回来的哦。”
男子一听有些着急:“我是龙盘山崖上的,我叫牛正阳,我娘说生我的时候还是开群娘娘你接生的,我的名字还是你取的,正午太阳出来的时候生的。开群娘娘,我娘在屋头病了几天,我想请杨老师去帮看下。”
开群奶奶年轻时也行医,走乡串户,顺着杨家河的这些山上崖下的村子里没少去过,还给不少妇女接生过。说起龙盘山崖上的牛家,她倒是有些印象的。
龙盘山地势险峻,山上土地贫瘠,种地种粮全靠老天赏饭吃。下山一趟也很是艰苦,那下山的路陡峭艰险。像如今这冬天里,山上雾大,能见度低,行走艰难得很。渐渐地,能搬走的人家都从山崖上搬到山下杨家河一带来了,如今山上是没几户人家了。龙盘山与杨家河俩俩相望,看似很近,但上山下坡翻山坳,少说也得走个把小时。
开群奶奶看着眼前的男子回想起年轻行医的情形,那时她年轻体力脚力都好,顺着杨家河绵延的几座山她都走遍了。她对每一座山都是有特别的感情,她无数次给那里的人们带去了生的希望。
后来年岁大了行脚能力也不如从前,上山下乡也少了。她虽行医几十年,守护了杨家河上下的乡亲们,但是她没有资格证,所以也不能随便给人看病了。
所幸的是,儿子读了卫校跟着师父实习几年之后考取了证书,回到杨家河接过了她身上的担子,肩负起了守护乡亲健康的重任。她会在有人上门求医时,给儿子打打下手,跟着儿子学习一些西药的用法,也教给儿子一些自己几十年来行之有效的中医方法。她虽不能行医,却见不得人间疾苦,儿子深知她的脾气,经常叮嘱她如果自己不在家,有病人上门,她一定不能独自给病人开药。她很是不解,但还是记住了儿子的话。
牛正阳一听杨老师一时半会回不来,担心家里老母亲的病情,便央求开群奶奶去帮看病。开群奶奶刚开始是拒绝的,一是自己年纪大了,上山的那条路她是知道艰难的;二是儿子叮嘱过自己没有“行医证”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病开药。
牛正阳说起母亲的病急得满头大汗,说母亲已经躺床上两三天起不来了。原是想背着母亲下山来看病的,但是山路太陡,摔了自己不要紧,怕把母亲摔了。如果今天再看不成医生,不能服药,都不知道母亲能不能熬得到明天,说着竟急出了眼泪。
开群奶奶一听这情形也是急了,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忍,她是最见不得病人受苦的。自己赤脚行医几十年,总不能因为一纸冰冷的所谓的“资格证”就见死不救啊。如果牛正阳没有找到自己,那也就算了,但他就在眼前向自己求救,还要拒绝吗?医者仁心,治病救人是她的天职,她无法拒绝,最终她决定跟牛正阳上盘龙山走一趟。
她回屋收拾起她那闲置已久的药箱,在儿子的简易药架上,顺便装上了几盒常用的治感冒发烧的药。山上下来一趟不容易,如今更是少有人愿意上山的,既然去了就带上一些备用药留给他们。
开群奶奶叮嘱孙女玲玲自己在家玩,等爸爸回来了就说奶奶上龙盘山了。开群奶奶背上了她那熟悉的药箱,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有些弯曲的背也挺直了,看起来精神许多。
临出门时,玲玲突然一把抱着她的腿哭着:“奶奶不走,奶奶不走,奶奶走了就不回来了。”小黄狗也汪汪地叫着,咬着她的裤角往里扯,她拍了拍小黄狗,把它推到一边。摸着玲 玲头哄着:“玲玲乖,奶奶很快就回来的。”
牛正阳接过开群奶奶的药箱背在背上,两人往杨家河上游走去,小黄狗一路“汪汪汪”地叫着跟了上来,开群奶奶把它往回赶了两次都没赶走,索性便让它跟着了。翻过两个山坳,到了龙盘山脚下,开群奶奶抬眼望着那陡峭的山路,这曾熟悉的山路啊。牛正阳走在前边,一边走一边回头在险处拉一把开群奶奶。爬上山时,开群奶奶的脚都软了,她感叹着不服老不行啊,想当年她独自爬山毫不费力的,如今爬上来累得气都喘不匀。她坐在山头上歇口气,一眼望向山下,杨家河隔得那么近,但却走了那么久。
跟着牛正阳来到村子里,原先生气勃勃,四处炊烟袅袅的村子,如今都沉默着,那些年久失修的房屋,历经风雨的洗礼,像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的老人家,无精打彩的立在那里。如今只剩下的几户里,也都是早已过了半百的老人家了,只有他们还留念着这里的土地,这里的山和这里的一草一木。年轻的都已搬走,再也不会回来了。
还未进屋就听见牛老太的咳嗽声绵延不断地传来,那咳嗽声像是从嗓子深处发出来的,一阵高过一阵,好像肺都要咳裂开来。
牛正阳带着开群奶奶走进屋,牛老太强撑着要起身,嘴里想要打招呼,一着急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屋里一阵难闻的气味飘散着。开群奶奶给牛老太搭了脉,又看了舌头,再问了一些症状,原来是哮喘犯了。
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但首要是先止咳,不然咳起来了有可能会引起呼吸困难。开群奶奶给牛老太按摩了中府穴,牛老太暂时止住了咳,她像是个溺水得救的人一般,终于呼吸畅快了许多,可以大口吸气了。
开群奶奶叫过牛正阳,教给他几个穴位按摩止咳的方法,嘱咐他到时可以给牛老太按。她打开药箱拿了几样药,一样样分捡出来,包成一小包,叮嘱要按时服用,注意休息,不能再干重活了。牛老太是感激开群奶奶的,年轻时便是开群奶奶救她命,临老了还得开群奶奶来救,她满眼的感激之情,只是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厉害,开群奶奶便让她躺下好好休息。
牛正阳引路,开群奶奶跟着,到村子的几户人家里,给留守的老人做了个简单的检查,把带来的一些备用药给各家留了一些。跟这些老哥们姐们儿闲话了几句当年事,眼见天色已不早,开群奶奶赶着要下山去了。
牛正阳是要送开群奶奶下山的,但考虑牛老太还在家里需要照顾,开群奶奶想自己要再走一次这条山路,有小黄陪着,她慢些走就是,便不让牛正阳送。
送她出村口的老哥们儿姐们儿,一声声叮嘱她下山慢点走,她潇洒地挥说没事,这路她熟。她挺直腰杆,背着药箱转身消失在村口的身影,像极了当年的样子。她来时,给人带来希望,她走时,也给人留下一串阳光,总是能温暖很多人。
开群奶奶柱了根棍子一步一停地走在下山路上,身后的小黄“汪汪汪”地叫着,好像在叮嘱她慢点走。开群奶奶满眼慈爱地对小黄狗说着:“放心吧,这地方我走多少回了,我熟得很呢。咱慢慢走啊,好好看看这路,这也是最后一回走这条路了。”
走到山路半中间,有一个小石墩,开群奶奶喘着气对小黄狗说:“我们在这里歇一会,终究是老了,不比年轻时啊,你看我这气喘得哟。”
开群奶奶小心地放下药箱,坐在石墩上,这一眼望去,连绵的大山尽收眼底,杨家河静静地流淌着。那些年,她爬过山,淌过河,山里的树和鸟,河里的鱼和虾都认识她,都是她的老朋友。如今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却在悄然地发生着变化。她老了,树老了,那些飞鸟虫鱼也不再同从前般熟悉了。
天色开始暗下来,小黄“汪汪”地叫着,催促开群奶奶要往回走了。开群奶奶嘴着应着:“嗯,走吧,走吧,咱们回家吧。”就在她起身时,脚下一个趔趄,身子摇晃了两下,重心不稳便向下坠去,她本能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拉住了药箱的背带,药箱便跟着开群奶奶一起往下翻滚去。
小黄狗“汪汪汪”地叫着,朝开群奶奶滚落的方向跑去,它伸出前爪好像要拉住开群奶奶,却是徒劳。开群奶奶从布满石头的陡峭山路上滚到了山崖下,她气息微弱,额头,手上,身上都是血。小黄狗双爪在石头上用力地刨着,嘴里“汪汪汪”地叫着。本来就没有人烟的山崖下,即使小黄狗叫哑了嗓子,也只有山谷的回声。小黄狗累得趴在石头发出微弱的“汪汪”声,像是孩子的哭泣,它咬住开群奶奶的裤脚,使劲扯,开群奶奶却一动也不动。
小黄狗朝山崖上张望了一眼,又看向杨家河的方向,它伸出舌头舔舔了开群奶奶的手,然后撒腿向杨家河的方向跑去。
小黄狗跑回家时,开群奶奶的儿子杨老师正在院子里朝外张望,看着小黄狗满身污泥和着斑斑血迹,伸着舌头喘着粗气,杨老师皱了下眉头:“小黄你跑哪里去了,弄得这么脏,怎么身上还有血?”
小黄狗“汪汪”叫着,咬住杨老师的裤脚使劲往外扯,杨老师觉得有些奇怪,问小黄:“你要带我去哪里?”
小黄转身往外跑,杨老师跟着小黄往杨家河上游跑去。看小黄跑得气都喘不过,却不肯停,杨老师心里急了,玲玲说奶奶去了龙盘山,这山高路陡的,他不敢再想下去。
跟着小黄,杨老师找到了躺在山崖下浑身是血的开群奶奶,旁边是散落一地的药片和摔坏的药箱,此时开群奶奶早已经没有的气息,杨老师心中悲痛不已。
开群奶奶出殡的那天,杨家河附近几座村子的人都来了,送行的队伍沿着杨家河畔绵延了几里路。
杨老师把开群奶奶连同那只药箱一起葬在了杨家河畔的山坡上,那里可以将整个杨家河和周围几座山尽收眼底。开群奶奶将在那里,永远守望着杨家河的村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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