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雁南飞
供销社，粮所，兽医站，种子站，广播站慢慢退出人们日常生活的时候，一些当时红红火火的厂子也如秋后的杨树林子，慢慢的萧条，荒芜，没有了生命。好多只留个名字，其实早就没有了实质性的建筑物，不过人们还是认老理，口口相传，谁也没有觉得别扭，去粮所大街溜个弯，其实这个单位早就没了。
那些年月，粮所大院子里的仓库大铁门，一个挨着一个，铁门对襟那里画个大大的圆圈，上面写个禁子，门一开，这个字就一分为二。我跟我妈拿着小粮本去领面粉的时候，我总是对着那仓库大门看着出奇，那个大门很大，在我眼里很壮观，雄伟。墙上写着严禁烟火，里面的职工永远是一身白粉末，就像没熟透的毛冬瓜样。
除了粮所我还经常去果品厂子那玩，这个果品厂子差不多都是十六七岁小姑娘在那里干零工，不用出远门，距离家进，家门口干活大人比较放心。
当时我大姐，二姐，三姐，就在这里干零工，做山楂片，山楂丸子，果茶，山楂罐头，黄桃罐头等等，我姐每次都能给我顺回来山楂煎饼吃。现在你们吃的果丹皮简直没法和我吃的山楂制品比，刚出池子的山楂饼子没经过模子压造型，厚实，还带着热乎劲，别提有多好吃了，酸酸甜甜，厚厚一卷咬在嘴里很有感觉。这山楂煎饼都是我姐，放在她宽大的蝙蝠衫的肥袖子里顺出来的，不光我姐，其他人也顺，有些胆子大的，不光是顺切下来的边边角角，连好料子也顺，我基本上吃的是边角料。所以有段时间，在传达室那里设置了检查岗，出厂子得搜身，一搜身，整块的好料子顺不出来了，边角料基本能藏袖子里，摸到了，也不严格，宽松放行。
这厂子很大，厂子大门口两棵粗大的悬铃木，左边一棵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如右边的长得粗。进大门是半圆形的花坛，花坛后面是巨大的影壁墙。再往里走是前院子，一圈红砖瓦房，墙围裙是用蘑菇石砌的，也算是讲究。大厂前院子是办公区域，各种办公室，保安室，传达室都在前面，我们小孩子一般都从前院子玩，喜欢前院子的大水池子，大水池是圆形的，中间是个人造假山，假山上有喷泉，一通电就喷水。大池子被均匀的分成了三分，没人的时候我们偷偷溜进去凫水。
大厂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基本就不开工了，干零工的都辞退了，只剩下管理层在那里维持着。其实我也挺纳闷的，单凭那些下脚料就那么好吃，山楂是本地的产的，就地取材，怎么就能破产倒闭呢。算了不想了，很多事情也不是我这个小孩子能想明白的。还是看看没人的时候偷偷的溜进大水池子凫水去吧。
传达室的李老头一般不允许我们去后院子，每次看着那个通向后院的月亮门，那里充满了神秘，李老头越说不让我们去，我们心里越痒痒。远远的望着大烟囱，红砖砌的水塔，心里想那天李老头打盹的时候，我先爬上水塔看看，然后跑进后面的车间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谁让他老是在我这些小孩面前吹牛，吹的那里面和军工厂样神秘来，若是那天进去了，也不赖我们，赖李老头。
那天我和李老头的外孙女在影壁墙花坛里掐花染手指甲玩，李老头一会出来趟一会出来一趟，看看我俩的踪迹。李老头的大闺女女婿是大厂的会计，平时没事隔一段时间就来值个班，基本都是周六来，每次都是从大厂门口的小卖部买两瓶景芝白干，一条软大鸡。白会计的值班和其他人不同，其他人基本是十天半月来一次，催催工资啊，看看有什么消息没有，周末是不来的。那天白会计和五岁的闺女一起来的，原来都是自己来的。
我和白会计五岁的闺女摘了半天花感觉没意思，就去了前院子转转，白会计敞开着门在里面的马鞍子写字台上低头写东西，应该是算账，这一间会计办公室，除了一张写字台，还有一张木头床，还有一个盛文件的大书橱，整个屋子满满当当的，桌子上堆满了账本，橱子里也塞的满满的，整个屋子几乎没有空隙，我们两个半大孩子站在写字台旁边比写字台高不了多少，白会计看我们在这里磨蹭，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大头针给我们，让我们出去玩。我俩出去后在仓库门那里捡了几个山楂，拿大头针密密麻麻把山楂扎成了刺猬，觉得挺有创意，正要拿着我们战利品给白会计看看，就在我们赶过去的时候，鲁大兰保管员径直走进了白会计办公室，然后双扇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当我们拿着刺猬山楂走过去敲门想让白会计看看，却怎么也敲不开那双扇门，使劲的敲门，白玉喊爸爸也没人回应。我失落的站在那里想不通，怎么不开门呢，这会计算账算的走火入魔了，实在想不通。
李老头，老远招呼我过去，大声的喊着白玉赶紧过来到姥爷这里来，白玉说，姥爷我爸爸怎么不开门呢，姥爷没说啥，说要带我们去后面的车间，水塔看看，我们瞬间忘了那扎满大头针的山楂，高兴的了不得，李老头拿上他的能装三节大无畏一号电池的手电筒，领着我们俩朝后院子走去，穿过月亮门是水塔，站在水塔跟前抬头仰着脖子看不到头，太高了，塔身子用红砖砌的，盛水的部分用水泥抹过的，比下面的塔身子直径要大，要不是李老头跟着我，我早就顺着塔身的铁把手爬上去看看了，李老头继续带我往里走，越往里走越能闻见一股子煮熟的发酵过的山楂的味道，一号车间里有很多大的水泥池子，整筐的山楂倒进去清洗然后捞出来煮熟，再运到二号大水泥池子，李老头说煮熟的山楂在这个大坑里要穿上长筒水鞋使劲踩，要踩上三天三夜把山楂种子都踩出来，我问李老头要是想上厕所怎么办，还换鞋么，李老头说忙的人手都不够，谁还换鞋，不换，直接上完厕所接着踩。我总觉得李老头说的半真半假，其实他也没见过，他 来看大门的时候，厂子早就不生产了，除了来要债的，就是销售仓库的积压存货。他十有八成是骗我们的。
大坑里的踩成烂泥的山楂糕，再运到车床上定型，打成煎饼。这是做山楂片的基础，我最喜欢吃这种半成品的山楂煎饼，有嚼劲，酸甜适口。如今这些大车间只有冷冰冰的大水泥池子，还有堆积成堆的车床，几十年浸泡过的山楂发酵的味道到现在也挥之不去，闻味道就能想象到当年的车间应该是人声鼎沸，工作起来也是热火朝天。
如今除了几个管理人员，还剩下个传达室，还有就是锅炉房没有歇工，这个锅炉房冬天供应几家事业单位的取暖，所以有幸存活下来了。月亮门后面的每一个车间都铁将军把门阴森森的一点也不阳光。
我们回到了前院子，还是前院子好玩，有假山，水池子，花坛，我们用李老头的扫院子的大扫帚在水池子旁边曾经拍到过蓝蜻蜓，脑袋比一般的蜜蜂黄蜻蜓大一套。我们回来的时候白玉的爸爸的门打开了，鲁大兰也从里面出来了，白玉拿着扎满大头针 的山楂给白会计看，白会计温和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时候鲁大兰也过来和我们玩，还用白会计的账本纸给我们折了许多小船放在大池子里，把我们的山楂也放在纸船里，用手一划水，船飘向了假山。
真奇怪，白会计到底和鲁大蓝关上门在里面干什么了？可能是算账，大兰阿姨是保管，嗯，应该是工作。
白玉说有一次她妈妈不在家，大兰阿姨还去过她们家呢，爸爸把家里的录像机打开看，爸爸和大蓝阿姨还挽胳膊喝酒，还跳舞呢。有一次我妈妈在家大蓝阿姨又敲我家的门，我妈妈没开，从那以后我妈妈就让我和爸爸一起来厂里值班。
白会计是个好人，给岳父不但买酒还买烟，对白玉也好，买玩具，都是买成套的那种，也顾家。有一次白玉妈妈也来大厂了，说是来给李老头送刚蒸的包子，这时候白会计还是在那乱糟糟的写字台上认真的写着什么，真不明白这么个快倒闭的破厂子有什么好写的，但是这厂子就像有魔力一样吸引着白会计。对了，白会计来的时候保管员鲁大兰准来。白玉妈妈来的这次大兰也在，但是白玉妈妈来的不是时候，白会计的门打开了，大兰早就出来了，在仓库点那些陈货呢。白会计的门关上的时候，李老头给我们买了酸梅粉，我和白玉老老实实的在传达室呆着，没有到处乱跑。
大厂隔三差五有来催债的，要工资的，有些人看实在是没盼头了，直接领点货抵工资或者抵货款。厂长办公室的座机天天响个不停，电话那头估计不知道这厂长办公室不是锁了一天两天了。
大蓝把那些货捣腾的差不多了，估计自己的工资早就够本拐弯了。
把白会计全身看个遍也没有看出厂子倒闭后的悲伤恐慌，戴着金丝眼镜，文文弱弱，走路不紧不慢，有条不紊，仿佛胸有成竹。
大蓝也找了个男人终于结婚了，喜糖就是从大厂小卖部买的，带着那一仓库的山楂片，山楂丸子，听说白会计还送的礼物。
大厂，终究还是没了，但是大厂的味道还在回荡。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