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此岸非彼岸,此心同彼心!
这是一个故事,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这是一个发生在南非的故事。
2015年11月,我们去南非开普敦参加一个建材展览会,一路上我们从上海至广州,广州至迪拜,迪拜至开普敦。我们坐了15个小时的飞机,飞过了一万多公里,从北半球飞到南半球。到达开普敦下榻的酒店已是当地时间23:30了。
我携带了三个装着展品的大行李箱子,展品之所以没有走国际快递一是因为国际托运费太贵,再一个担心快递托运途中丢失。下了大巴车,我吃力地拎着行李箱往酒店大厅走,这时一个高个子挡在了我面前。我抬起我那疲倦的脑袋,用我那迷迷糊糊的眼睛打量着他:190高的个子,亮光光的脑袋,黑油油的脸,短而粗的脖子,浓密的胡子遮住了下巴。如果他的胡子奓起来那简直就是南非的张飞、李逵。最令我心惊肉跳的是他的背后竟然背着一把AK47,不是演戏的道具是真正的能杀人的AK47。我心里嘀咕道:“人家南非不会雇佣黑社会当保安吧?”
“May I help you?”他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对我说道。可能我刚踏上南非的土地,还没适应南半球的空气,我的反应比国内迟钝了些,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一趟趟地将我所有的箱子搬到了酒店房间。我则像个从北半球滚到南半球的木偶似的机械地跟在他身后,望着他那身后的AK47,暗暗地想到:“这可别他妈滴走了火呀!”
大胡子旋风般的帮我搬完了行李,我作为一个懂礼貌的中国人,我是应该有所表示的。我悄悄地翻了翻我的背包,想找个五美金或者十美金给他当小费。奈何我这么一个穷人却装得都是一百一张的美金,连个五十面额的都没有。没有办法,我只得抽出一张百元面额的美金假装非常大方递给他:“Many thanks!” 我用我那蹩脚的英语说道。
没想到,大胡子却对着我的美金连连摆手:"no no !"我疑惑了,这是什么情况?他是觉得我给的小费太多了吗?还是觉得我给得太少了?他还是觉得我长得比较善良呢?既然他拒绝了,我的心里竟也有些庆幸地松了一口气。但后来发生的事情使我对我的这种斤斤计较、伪善的行为感到极为羞愧。
大胡子不要我的小费,我也不能不有所表示呀,我不能一踏上南非的土地便欠下非洲兄弟的一个人情吧!怎么办呢?这时,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从大胡子身上飘了过来,嗯,有了!我快速地翻着我的书包,找到一盒还剩18颗的中华递向他:"Here you are , Chinese cigarette!"
大胡子的眼睛亮了一下,一把将香烟接了过去,就像小孩子从大人手里夺取糖果一样。"Thanks boy, thanks boy!"大胡子就这样攥着烟,打着口哨,蹦跳着跑下了楼去。
这多半盒烟便使我与大胡子成为了朋友,每当我经过酒店门口时他便对我报以微笑,我当然也礼尚往来地回敬他以微笑。我有时还会给他附加一个"Hello!",或者开玩笑地给他来一句非常中国化的英语:"Have you eaten?",对,就是那句家喻户晓的见面问候语:“你吃了没?”
那是我到开普敦的第三天,那天从展会上回来的比较早。大家都去酒店的三层酒吧喝啤酒去了,我则嫌酒吧里太吵,对此并不感冒。我白天已经领略了南非那种独特的、无以伦比的美,我想南非的夜晚应该也会别有一番风味吧,我其实又犯了文人那种探幽寻胜的毛病。
我鬼使神差地一个人走出酒店,在酒店门口跟大胡子打了个问候,便沿着酒店前面的那条街来回逛了起来。我像一个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又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贪婪地欣赏着异国风情的建筑。若不是与国内有七个小时的时差,我甚至想与国内的好友一起分享这美丽的风情。
“Chinese, Korean or Japanese?”一道低沉的声音飘了过来,这时我才注意到在我前方五六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黑人小伙。他瘦高的个子,鹰钩鼻,三角眼,目光犀利,右手拿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我的肚子。
在那一刻,我很庆幸我没有大喊大叫起来,我还能保持足够的冷静,尽管是强迫自己要镇静,也许是假装镇静。电光火石间,我的脑子飞速地旋转着:他拿的是真枪还是道具枪?我应该对他说我是中国人呢,还是骗他我是韩国人或是日本人呢?我想到了中非友谊,想到了毛主席老人家说的亚非拉一家亲。嗯!不能撒谎!更不应该骗他说是什么韩国人或日本人,万一这位黑人兄弟跟我一样对日本人和韩国人有着天然的厌恶呢?那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想到这里,我大胆地、大方地说道:"Hey! Brother, I am Chinese." 我不知道,在那一刻我为什么会称呼他为兄弟,也许是我的英语水平太烂,想不到合适的单词,也许是不敢称呼他为强盗或是小偷。尽管他拿着枪对着我,但我还是叫了他一声“兄弟”。也许是想获得他的好感,也许是因为我受党的教育多年,将第三世界国家的人民都看作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
可能我那充满国际主义博爱色彩的一声"brother"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他迟愣了一下,停止了继续向我逼近,但还是用他那目露凶光的如毒蛇一般的眼睛打量着我。他那凶狠的眼睛像CT扫描仪,从头到脚,从脚到头,上上下下,下下上上地打量着我。在那一刻,我想知道他已经将我打量了几遍了,我甚至想问问他。
庆幸的是我那天穿得比较简单随意,不像是一个有钱人。我知道我的兜里还装着198美金,我是不是该拿出来交给他呢?我怎么拿呢?万一他误会我是在掏枪或是拿刀子而激怒了他岂不是更惨?我是不是应该继续对他保持一个友好的微笑,这肯定是我平生最虚伪的一个笑容了。
我该怎么办呢?我能怎么办呢?我要怎么办呢?我想到了我的父母,想到了我的儿子,想到了我们同学朋友……
我想我可能一会儿便会倒在这条异国他乡的、开满鲜花的、略微湿润的道路上,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南半球的土地上。如果幸运地话,没准儿还能上了当地一家末流小报的头条,新闻标题我都替他们想好了:《一外籍男子惨遭抢劫,客死异国街头》,哎呀!不对!他们应该是英文报纸,这标题要是用英文可怎么翻译呢?我肯定没有那么高的英语水平,即使我能翻译也不如我想到的这个中文标题这么地简洁、凝练、到位。想到此,我竟然还有一丝丝遗憾!
后来我一直纳闷,那天晚上那么危险的处境,我怎么没有害怕的感觉呢,反而生出了那么多有的没的,荒唐可笑的想法。我甚至为此求助百度娘娘,但都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
直到现在,直到此刻,我一边重新回忆,一边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才突然明白了:那天晚上,我并不是不知道害怕,我也没有像前面文字描述的那么冷静英勇。应该说我在那一刻已经吓蒙了,只是没有瘫倒而已。
我已经被那位黑人兄弟吓跑了魂,我的灵魂被他吓得从我的头顶上惊慌失措的跑了出去,它非常不仗义地抛弃了我的肉体。那一刻我之所以还有那么多的想法,大概是因为我的灵魂已经脱离了我的肉体,它飘荡在旁边,所以它能足够从容地分析我的肉体将要面临的各种可能。对于我的肉体来说,它变成了一个残忍的、事不关己的看客,它只是在等着看那个黑人兄弟会在我那瘦弱的肉体上留下一个或是几个枪洞。
那一刻,我的灵魂背叛了我的肉体,它让我变成了真正的行尸走肉。我至今无法原谅我那在危急关头弃我而去的、可耻的灵魂!
"Hi Brother, are you ok?"一声带着开普敦口音的问候从那个黑人背后传来。这道声音仿若从亿万年前传来,仿若从万里之遥的地下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这道声音将我那已经背叛的灵魂又经由我的头顶强行摁进了我的身体里,我又恢复了神智。我的头可以动了,我的手可以动了,我的身体渐渐地变得暖和起来。
我的眼睛看得更清楚了:从那个黑人背后走来了一个大胡子,身穿浅绿军装,背背一把AK47,他咚咚地朝我走来,仿佛踏着隆隆的战鼓声,仿佛率领着千军万马的将军。
我知道,我的救兵来了,我真正的brother来了。我发现站在我面前的那个黑人兄弟的眼睛里飘过一丝失望,但那股凶狠还在:"Fuck!"他嘟囔了一个我最熟悉不过的英语单词。我则挺直了腰板儿,挺直了胸膛,回报他一个充满正义感的、愤怒的眼神。但我毕竟是一个文明人,我不能像他一样回报他刚才嘟囔我的那个英语单词。我不是不敢,我有什么不敢的呢?我真正的南非兄弟正背着枪朝我走来。
我知道,从那一刻起我与面前这个抢劫未遂的黑人小伙儿的缘分已经尽了,今生今世再无碰面的可能。所以我何必再对他浪费我的一言一语呢?
那个黑人抢劫者已经明白大胡子搅了他的好事,他极不甘心地向前猛走几步,故意蹭了我一个趔趄便急匆匆地走了。我则对着他的背影摊了一下手,耸了一下肩。
这时,大胡子已经走到我跟前,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它那大个子搂着我那瘦小的身板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他似乎想以这个有力的拥抱来向我传递一种脱离危险的安慰,或是向我表达一种歉意。可惜我的英语口语实在是太烂,不能充分地向他表达我发自内心的感激。
回到酒店的院子里,大胡子兄弟非常信任地让我背了背他的AK47。我摩挲着、掂量着这把我只是在CS游戏中才能用到的武器。枪身凉凉的,沉沉的、泛着黑青色的光。当我把枪递给他的时候,他用力地攥着拳头向我说了一句"Power grows from the barrel of the gun." 我突然懵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怎么貌似有点熟悉呢?我搜肠刮肚地想啊想。啊哈!我想起来了,他竟然说的是“枪杆子里出政权!”。呵呵,那一刻,我觉得大胡子又可爱了几分!
在开普敦的日子里,大胡子兄弟俨然成了我的私人保镖,一个背着AK47的保镖。这极大地满足了我那虚荣心,并为我赢得了许多同展团朋友们的艳羡的目光。
五天后我们离开了开普敦去了约翰内斯堡,去了比利陀利亚。我看了南非野生动物园,看了好望角,到了印度洋和大西洋的交汇处,还象征性的分别捡了几块大西洋和印度洋的石头带回了安平的家中,尽管这来自万里之遥的石头并无什么奇特之处,但我还是将其一直放在书架上的角落里。我们又参观了南非有名的葡萄酒庄园,我又爬了桌山,逛了比利陀利亚大学。但没有了大胡子的庇护,我再也没有胆量独自一人瞎逛,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总有那么好的运气。
想到这里我又生出深深地遗憾:那天我们从开普敦离开时大胡子恰好休班,所以我没有机会向他道别,甚至连说一句"See you later"的机会也没有。不知道大胡子第二天上班时会不会也会生出与我一样的遗憾。
这便是我与南非大胡子兄弟的缘分,这种缘分此生此世可能同那个曾经吓得我灵魂出窍的黑人兄弟缘分一样到此为止!
南非之行虽然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惊吓,但更多的还是人生独特的体验。意外和惊喜从来都是一对孪生兄弟,想到此,我已明白:每一次遇见,都将成为过往。而每一个过往,都无可能再重新来过。
无论好坏,无论美丑,无论善恶,终将属于回忆。
人间美好,此岸彼岸,缘该如此!
河北赵无言
2022.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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