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岁月忽已晚

作者: 何冽冽 | 来源:发表于2017-12-16 21:32 被阅读46次
    冬至||岁月忽已晚

    我叫真真。是一幅画里的人。

    我轻轻挣开那薄翼般的似虚无的结界,细长的柔荑,如雪的肌肤,还有细细的肌理都充满了人的实感。我望着室内的陈设,一见方里一人一床一床头小柜一方桌,东西真是少得可怜,移步凑近人面前,人右侧卧微曲,我越到她对面左侧卧下枕着我的手细细看着她——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或者说我的脸是一模一样仿她的。一头乌黑的秀发散落在胸前,眼圈下的阴影应该是睫毛罢,如若睁开眼必是很美的罢,像我一样,听她一呼一吸变动的气息,我也学着一张一缩——我不会呼吸,我没有心。窗外很静,只有西风偶尔吹过引起糊纸响动,我想乘这个机会走一走。

    月已上半梢,按年历大概是大雪的时候罢,每一脚踩下都会陷进雪里,回头望望雪路里只有一行脚印,空荡荡。蹲下来搓搓雪,绵软细腻,在细细无意义的搓雪中瞧见了一支已无灯芯的红烛,向左边瞧瞧,找着一支,向右边挖,挖出一支,就像寻宝一般在只有脚印的雪地里找红烛,寻着寻着发现一串脚印,踩进去,比我的大得多,踩着踩着前方显出一个人来,他手里还点着灯,是雪做的灯!上方飘出丝丝细烟,烛光透过雪显得柔和异常,带着暖意。也许是太专注于那灯,我忘记了那人,他停下脚步回头的那一瞬,我的头脑该是迅速运转千百种想法,但,我的脑海是一片空白。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移下目光落在雪灯,这时才想起该跑,正要迈开步子跑觉得应该扯个笑出来表示我没有恶意,勾起嘴角缓缓一笑,落荒而逃。跑了一条巷子才停下,忽然想到刚刚都忘记了呼吸,嗤嗤笑暗骂自己没胆量然后悠悠回到房中的画里,听得院前第一声鸡鸣。

    月沁在第三次鸡鸣时睁开双眼,睡眼惺忪往柜子前的墙上画扫一眼,路过阿娘窗口,灯花落满灯柱,阿娘这时才歇,轻轻掩上窗到厨房里生火做饭,火生到半途,门被重重地敲响,弟弟的哭声传来,阿娘哦哦哄着,门外门当敲着,阿娘哼着的小曲对小弟显然不受用了。月沁丢下柴火有些恼,打开门,沈祁?他怎会来?压低声音问:"一大早敲门作甚?"沈祁没应。小弟的哭声若有若无传来,心下更恼沈祁遂关上门,沈祁却突然将手伸来月沁停下关门动作可也没再打开,沈祁开口:"月沁,今晚在公井边等你,你定要来,我有东西给你。"月沁愣住,下一秒把门彻底关上了。连跑回厨房,还好火没灭。

    画中的真真全听到了,柳叶眉皱成波浪眉。

    月沁帮阿娘一起赶制衣裳,月过半窗,似乎没有打算去找沈祁,还是她根本没放心上。那人不会一直傻等着罢,这不行。倏忽,画里人的位置成了空白。

    快到那里时,看见沈祁的身影在公井边冻得直搓手呵气快抖成筛子样儿,周围一圈都是他的脚印,真真停下显出脚来,跑着去,沈祁笑得都瞧不见眼睛。沈祁拉过真真的手,也不问为何这般晚,指给她看——制雪灯的工具都在,接着自己蹲下鼓捣那些玩意,一会儿幽幽的黄光透着雪散发丝丝暖意,真真看着沈祁,偏着头,这人,真是赤诚得可爱。沈祁转头递过,“月沁,我还只会做这样的。”真真眨巴眨巴那双眼,没说话,只是看着雪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袄子里的汤婆子拿出给沈祁暖手,两人就静静蹲在雪地看着雪灯的光明灭不一,真真在想:自己要是能说话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告诉他自己叫真真。可惜不能说。

    远处第一声鸡鸣,真真起身连身上的雪都没拍拍就跑开。

    月沁在第三遍鸡鸣时起床,惺忪的双眼却瞪圆了,画里的人回来了!之前那借宿一宿的老先生送的画真是怪,莫不是什么妖邪之物,收起来放着罢。画里的真真被卷起来,没有一点光,卷曲得难受——要有一段时间或是永远都出不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真真倒是在自怨自艾中重新触到光亮来,喜色挂上脸来。月沁的阿娘念着:"这不是好好的么?把你画得美哩。"

    月沁道:"这画古怪着呢,上回见它,画里人不见了可第二天一早这画里的人又出现了。"

    "瞎说。挂上罢,不然你这房里都不像女孩的闺房了。"月沁只好挂上。

    月沁的娘给月沁缝制了件夹袄,大红色的,缀些白绒,映得月沁面容姣好。大概是到冬至时令了罢。依照习俗,冬至这日是要去扫坟祭祖的,果然月沁一家去给早逝的阿爹扫坟去了,月沁阿娘一人除墓上的杂草边像唠家常一般说着这些年的日子,说着说着慢下来:“你就不想看看月沁他俩长大的模样么?可像你了。”月沁和她的弟弟就在一旁看着,神情悲切。我瞧着这场景有些堵得慌,遂离去。

    我显了形在路上走,碰见了沈祁,他的眼亮了亮问我怎没去上坟,我摇摇头,他倒也没问。毕竟这是青天不是夜晚,我身子的形快维持不住,我面露难色思索如何脱身,他也许会错了意以为我为爹爹难过,拉过我的手,“月沁,我有一样好东西给你,来。”

    穿过风,穿过雪,穿过人流,我想我的身子应该还能维持一会罢,再维持一会罢。

    沈祁神神秘秘端上一碗圆子,双手叠放在桌前,偏着脑袋耷在手上。他是要我尝尝罢,冬至是小年,这里的人吃饺子的,但此地与南交界,也吃圆子,也叫团子。我搅动着圆子,不是普通的糯米圆子,是有颜色的,难为他有心。瞄一眼,双目殷切,我只好吃下一口,细细嚼,连连点头并对着他笑。他似乎有些赧然,把头埋进臂弯里,忽地起身,“厨房里还有,我再盛一碗给你。”我松一口气,掀起左边的衣袖末三根手指已消失了。望着眼前的圆子,我第一次觉得月沁真好,可以尝出圆子的味道,于我,只是嚼蜡。然后端到月沁房中,回到画里。吱呀——门开了,正疑惑间月沁娘端进来一碗糯米圆子。“这是谁端的?还是有色的。”两人齐齐开口。门外有人喊:“月沁,圆子好吃么?”是沈祁呀。月沁娘狡黠地冲月沁笑,一副了然的样子,“我去请他进来罢。”月沁红着脸,瞧着圆子,画里的真真瞧着月沁,眉头压得低低。

    及笄之年,月沁沈祁大婚前夜,月沁放下墙上的画,画里的自己眼神幽幽,摄人心魄,细细摩挲,触感细腻,与人肌肤一般。渐渐画里图景移动,月沁吓得丢在一旁,引来了阿娘,阿娘捡起画卷起,画里成了月沁蹲在井边瞧雪灯。阿娘脸色亦大变,但仍低声哄月沁不怕,明天就是大婚别影响了,这画等会就放在灶王爷底下烧了要它作不了怪。月沁却摇头,阿娘,画留下罢。

    婚后一年,我见多了鹅毛大雪想见见细雪旖旎的景色便与沈祁商量一同期间到某一茶馆遇见唤程翎儿的姑娘,她似乎对此挺感兴趣的,顺水推舟我将画赠予她。我至始至终不知这画到底与我,与沈祁之间的羁绊是什么,但午夜梦回时,我偶尔会想到那画里的自己很落寞很知足地蹲在雪灯旁,双眼清亮。

    我唤真真,终我一生都是茫茫大雪啊,沈祁是那一盏为我点亮的灯,可沈祁是为月沁不是为真真。一片雪花落下,我渐渐隐去,岁月原来如此晚,你我本隔万重山,如今更是不可平。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冬至||岁月忽已晚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vjpzi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