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 康芳芳

作者: 康芳芳 | 来源:发表于2018-06-16 12:41 被阅读270次
    命运 | 康芳芳

    40岁的永永离家已经24年了,村庄的一切,都还停留在16岁那年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时的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激励自己的那口气渐渐地化为乌有,今年还是决定回村里看看,即使曾经心底发誓再也不会回去!

    村庄远离县城,人们很少去,甚至有些人一辈子都不曾去过县城,有需要时人们会坐船去河对面他省的大镇上置办货物,或去临近的县城赶集逛街。

    这个村庄,坐落在一条大河上,看似就在眼前的大河,却离村庄三五里路远。浑浊的河水敞敞亮亮地奔流着走向远方,随着山脉蜿蜒曲折着她的腰身,好似矫揉造作的待嫁女子。

    这条大河自有记载以来,就一直在村前流淌而过,没有人怀疑它的源头在哪,将要奔向哪里,好似不管从哪里来将要走到哪里去,都依然会回到这里,成为了一种熟视无睹的存在,见证着村庄的炊烟袅袅、人声鼎沸与留守儿童,空巢老人的兴衰荣辱。

    村庄不大,三四十户人家,男女老少共三四百人。五座大山的两侧修建着一处处院落,从山脚到山顶,基本一排一户,错落分布,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从山底蔓延到山顶,家家户户都被这一条条小路连接着。

    永永家在进村后的第二座山的山脚,紧靠通村公路,三五步路就是村里的公办小学,父亲是村里受人敬仰的赤脚医生,大人孩子,头疼脑热的都来请他,好吃好喝地待应着,在村里威望很高。

    永永一姐一哥一妹,姊妹间关系较好,之间也不存在什么大的争吵,总是和和睦睦地相互尊称哥哥姐姐,不像大多数乡村孩子小的直呼大的其名,被老一辈人笑话教门不好。善良贤惠的母亲将家里家外的一切都拾掇的井井有条,也算是乡里邻里的富裕人家,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农村,这样的家庭很让人羡慕,只是永永就在这时和父母闹翻离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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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岁的永永长相随父亲,浓眉大眼,个子较高,不胖不瘦正合适的身材,因一直在外读书的缘故,身上没有农村孩子身上那种野劲,即使穿着妈妈缝制的黑条绒布鞋,哥姐小了传给弟弟妹妹们的旧衣服,但他身上文质彬彬的气息还是让同村的孩子们羡慕不已!他成为村里妈妈们气急败坏时责骂自家孩子的对比对象,听话懂事,勤劳奋进,让人不怜爱都不行。

    那时的农村,家家户户都是大户人家,不是富有的那种大户,而是孩子众多,三五个孩子是常有的,最多的十来个孩子,唧唧喳喳地没完,一天到晚总是打打闹闹,不是这个哭天,就是那个喊地,家长们每每遇到这种情况,首先便是不分青红皂白地一人两脚,要不就是两锤,妈妈们的谩骂更是经常的事。不像如今的独生子女,二胎时代,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

    文质彬彬的永永,不好顽皮,行为举止端庄大方,少了粗俗下流,所以很少挨父母的拳打脚踢,但是永永做了一件村里野孩子们谁都不敢做的事——离家出走!

    1994年,改革开放在中国的东部沿海城市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闭塞的西北黄土大地上的农村,各家各户都辛勤地守着自己的三五亩地,远离县城的康家畔小村庄里,人们开始疯狂地栽枣树,嫁接外地买过来的新品种枣苗,他们不好外出,不喜欢在改革开放大好政策下下海经商,喜欢守着一家三五口,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所以他们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谁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永永的离家出走,让这个村庄一下热闹起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闲暇话题。

    1994年,农林特产税已经进入全面征收阶段,从国家到地方,各地按要求全面开征农业特产税。本来就并不富裕的陕北农民更加的贫穷,辛辛苦苦一年下来,除过上交国家的农林特产税外,所剩收入够自家自己自足就已经很是富裕了,人口众多的家庭借粮、青黄不接时外出讨吃也是常有的事。

    那个年代,供书对于城里家庭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支出,更别提生活在这片贫瘠土地上,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筹集一笔上高中的学费更是让人发愁和头疼的事。

    这年16岁的永永初中毕业了,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县城内的一所高中,乡镇府在遇集天将大红纸粘贴在政府大门口石墙上,赶集的农民们围满了一圈,各个七嘴八舌地夸奖着这家孩子那家孩子,之后奔走相告,村里仅有的一名初中毕业生榜上有名,更成为康家畔这个小村庄光宗耀祖的事,此时永永不再是一家人的骄傲,更是全村人的自豪,逢人便夸,我们村庄前河流躺过,被靠庞博大山,真是出人才的地方!

    永永一家人的喜悦更是溢于言表,祖孙三代出了这么个高材生,谁能不高兴呢?可能睡梦中梦到也要咯咯咯地大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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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永离家出走,是村里人在茶余饭后的闲聊中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大家都在争议十几岁点孩子,心胆头子咋就这么大呢?纸里包不住火,不久这个小村庄的大人孩子都知道了,甚至三五里外的邻村人也知道了,大家都在叹息,这么个人才,就被父母一时的决定给埋没了!

    永永的家庭情况在村里数一数二的好,一排五眼窑洞都是统一的门窗,在全村都还是窗户纸糊窗的年代,永永家已经换上了透明色的玻璃,但永永的父母十分的节俭,恨不得将一块钱分成两半花,给人有点葛朗台的感觉。

    永永的妹妹去年出嫁,在老家办事,父母什么都没给陪嫁,没买一点花炮,也没请一班吹手,对联是村里的长者写的,甚至连婚车的喜钱都打发回去让男方一并给了!这么吝啬的父母,让全村人都议论纷纷,各个都说该人家发,像咱们这些宁可亏待自己也要待客大气的人,一辈子穷也是应该的!

    如今陕北农村的生活条件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们不再是吃了早晨没下午的,不再是一顿白面都不敢放开吃的日月了。

    但是随着人口流动城市化进程的加剧,村庄里除了些留守儿童和老人,本就人口稀少的村庄更是找不到什么年轻人的身影,偶尔逢年过节大家碰上一面,也变得没有曾经那种亲切和热络。

    土地大部分荒芜,杂草丛生,曾经靠营物枣树为生的村庄,如今枣子因缺少营养已经长得只比酸枣大些,曾经透亮黝黑的深绿枣叶,如今即使是盛夏也是黄绿黄绿病恹恹的样子!

    上世纪九十年代,农村人的思想还比较保守,永永的父母更是如此。觉得永永的大哥马上要到娶妻生子的年纪,家里兄弟姊妹四个,供这个读书不供那个读都有意见,再有这社会没门路书读出来也白搭,还不如回来务农,捎带着和父亲学点医术经验,以后就在十里八乡间当个卖药看病的医生,一辈子也不用太操劳,人还活的有尊严!

    可是永永想要外出求学,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深深地相信李嘉诚先生所言的“知识改变命运”,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离开这个小村庄,去大县城的机关里做领导,去小县城的学校做老师……

    这些美好的幻想刚开始在脑海里闪耀,就被父母狠心地掐断了,他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他想大声呼喊,为什么要生而不平等呢?为什么我一辈子只能做农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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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发生的一切仿佛还在昨天,今遭的生活却已历历在目。永永如今在祖国大西北新疆已经十多年了,开了两家特产杂货店,有陕北的加工红枣,小米绿豆、钱钱高粱等等,买了两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取了一个当地的漂亮女子做老婆,一儿一女,儿子今年马上要初中毕业了,前段时间保送生考试,考上了所在地区的一所重点中学,小女儿小学六年级,成绩优异,每次考试都在班级前三。

    这就是永永现在的生活,曾经因家里放弃供书,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辗转榆林、西安、河南、甘肃,新疆等地,做过洗车工,给工地做搬砖工,给饭店当服务生,给煤矿当过下井工人……最后跌沛流离之中来到新疆做起了小本生意,从菜市场开小店卖日用货起,开过风靡一时的两元店,水果蔬菜店,到最后的两家特产店。

    日子越来越好,永永觉得很满足,这么多年下来了,自己也算艰苦奋斗过上了不错的生活。儿女双全,家庭和睦,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而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要说有,大概也是让他在漫漫长夜里辗转难眠的,那段青春年少时对知识渴望而不可得的往事。

    这么多年下下来,永永渐渐地放弃了对父母的痛恨,孩子们争气地走上了自己曾经无比渴望用知识改变命运的道路,作为他们的父亲,只能好好奋斗,给予他们足够的物质和精神支持,让他们的求知道路能够顺风顺水、坦坦荡荡。

    或许这就是命吧!永永是信命的,他相信自己不曾实现的目标和愿望,争气的孩子们都会替他实现的!

    晌午,村里的人们都午休了,背着简易行李的永永走在家乡的宽阔马路上,不竟感叹家乡的变化真大,曾经一下雨就泥泞的通村公路在政府部门“要想富,先修路的”政策感召下,已经被硬化成一条宽阔的水泥公路。村里新修的乡村活动室,老年人们聚集在一起活动筋骨,锻炼身体,下棋打扑克,可不自在悠闲。

    家家户户糊纸门窗都换成了双层瓦蓝玻璃,新建的平房和窑洞让村庄的面貌焕然一新,自家曾经风靡一时的窑洞因日久无人居住而破旧不堪,乡村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16岁时离家的永永,不也变成了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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