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星月潜行。“铛,铛”二更天的铜锣在微冷的夜风中,发出刺耳突兀的鸣叫。
鸣锣三组后,巡夜更夫说完最后一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利索娴熟地卸下斗笠与铜锣。一面飞檐上瓦,一面拉上了面罩。
在高低起伏的屋顶上跃进不久,黑衣人在一面朱红大门前停下。右耳微动,便知端倪,重重杀气从王府中溢出,甚至弥漫到了王府门前的长街。
表面看来,风平浪静,内里实则,暗潮涌动。
卓慕趴在房檐的隐蔽处,如鹰隼般的双眼在夜色中射出机敏的冷光。
王府中有两处保卫最为森严,一是郡主闺房,另一处是王爷书房。“采花猎财两不误。”趁着执戟侍卫交班,卓慕嘿嘿一笑,翻身进了书房......
“来人呐,快抓采花贼......”
“嗯???有人冒充我?”卓慕略一思索,将手中的文书合上,仔细放入怀中,脚下无声无息转出了书房。
但见王府内火把通明,人声嘈杂,一个黑影似乎扛着什么东西朝着后院方向疾驰而去。
侍卫的冷箭如漫天星辰般涌来,一身玄衣劲装的假扮者在卓慕替他当下两箭后,丢下肩上扛着的女人,跃墙而遁。
王府人多势众,显然是看了卓慕的挑战书,备了千军万马守株待兔。若执意去捡地上的女人,恐难全身而退。顾不得江南第一采花大盗的威名要折损大半,卓慕一个轻跃,跟上了那假扮者。
“你干嘛追着我不放?”在跑过了八座桥,十三条河流,二十一个田野后,假扮者终于气喘吁吁停下来,斜睨着卓慕。
“应该是我问你,为什么要冒充我吧?”卓慕饶有兴趣地挑眉,显然气定神闲。
“我如何假扮你了?这王府郡主国色天香,人人觊觎,偏我不得窥探?”
“你一个女人,对郡主感兴趣,你莫不是......”卓莫促狭地眨着眼睛,看了一眼对方的胸部,“少装蒜,你连一个女人都扛不动......”
“我对郡主不感兴趣......我只想挟持郡主,要点赏金,我常曦,将来是要成为江湖第一女侠的......”女孩认真的口吻。
卓慕不等她说完,噗嗤一声笑的前仰后合。就这三脚猫,还敢妄言,要不是我替你挡下两箭,只怕你现在早已成了筛子。卓慕不管不顾继续笑着。
要不是常曦面无血色的晕倒,卓慕怕是要笑上一整天。
山间草房,中了毒箭的常曦一头冷汗地醒来,瞧见卓慕正蹲在门口石阶上,摇着把破扇子熬药。
人的极限是未知的,常曦中箭后只顾狼奔豬突逃命,全然忘记了疼痛。此时运轻功奔袭数十里,伤口早已溃烂。揭开被子,瞧见大腿上敷了药,惊恐地大叫一声:“你,你,你全都看到了......”
卓慕慢悠悠端着药进来,瞬时药气溢满陋室,说道:“我倒想给你请个郎中,可一到市集上,所有茶楼酒肆都贴满了皇榜。”
“什么皇榜?”常曦捏着鼻子,被这药气熏的昏头转向。
“谁叫你武功稀松,面巾被打落,现在全城草木皆兵,捉拿我俩呢。”卓慕轻描淡写。
“什么?我还要做江湖第一女侠的,这下做不成了。”常曦闻言,着急的红了眼眶,低下头来。
卓慕最见不得女人哭,怕她真的落下泪来,连忙打马虎:“没事,至少你比我值钱呀,他们没看到我的容貌,只出一万两黄金,但你就不同了,你值三万两呢。”
看着卓慕伸出来的三根手指头,常曦哇地一声哭出来了,眼泪鼻涕横流。
常曦自幼被父母抛弃,流落街头,八岁那年得一赤贫老农收养。老农夫妇靠卖些粗粮蔬菜为生,但世道险恶,常有恶霸欺凌。不是交保护费,就是收回扣,一日下来,收益所剩无几。
有次恶霸强行收租,老农夫妇不依,想攒几个钱给常曦当做入学费,恶霸不由分说,打死了老农夫妇。
老农夫妇对常曦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一定要去学武功,将来再也不能任人宰割。
可常曦没有钱去交入学费。
那日江湖哗然,她听闻江南第一采花大盗给王府下了挑战书,她本想趁着黑灯瞎火,浑水摸鱼挟持郡主,要点赏金。既能甩锅给江南第一采花大盗,又能赚到入学费......
“都怪你,呜呜呜。”常曦哭的梨花带雨。卓慕见状,果然心软了一大半,只得把话吞回去。
“......”要不是你,我半世英明怎会夭折?卓慕心里腹诽,却不敢出声再惹她不快。
在常曦第五十二次要求看皇榜时,卓慕下山买药终于偷偷揭了一张来。卓慕随手将皇榜递予她看。
常曦大叫起来:“混账,他们竟将我画的如此之丑。”
“......你本来不就长这样吗?”
卓慕将药草放置竹木桌上,碾药,注水,扇火,一气呵成。
常曦转头忽而瞥见卓慕衣襟上染了些许血污,不禁蹙眉,随后冷嘲热讽。
“怎么了,又去采哪朵娇花了?”
“别的花哪有你香。”卓慕背对着她,眉间笑意盈盈。
常曦的脸迅速红了,宛如此刻天边绚烂的云霞,轻轻啐了他一口。“以后不许你采别的花。”说完顿觉不妥,将脸深深埋进被子里。
“凭什么,你又不是我娘子。除非......”卓慕眨了眨那双人数无害的琉璃眸。
“你......你敢采花,我就敢摘草。”常曦气的将头从被子中伸出。
“你敢!”卓慕爆喝。
“你敢我就敢!”常曦红着脸,说出了自己都不敢想象的话。
卓慕嘴角勾笑,不怀好意,却还是向她郑重解释道:“我不过是揭皇榜遇到了官兵,厮杀了一阵,你就这样疑神疑鬼。”
常曦闻言,更是羞的无地自容,欲再辩解什么,卓慕将药汁递到她面前,打断了话锋。
常曦仰头一饮而尽:“皇榜上说,郡主失踪了,要捉拿我们,可是我俩都未曾劫持郡主呀?”说完顿感目眩神迷,身形一晃,喃喃说道:“你,你下毒......”便软倒在玉枕上。
卓慕替她掖好被子,临走前,在她眉心轻轻印下一吻:“傻瓜,迷药而已。”
夜色四合,寒鸦将栖未栖,凄迷的叫声自天空划过,预兆着这场战斗的酷烈。王府内院,横陈着几十具尸体,月光灼灼,自尸体的甲胄上折射出寒冷的微光。
卓慕怒瞪着面前瘫软在太师椅上的王爷,双眼微红,鲜血自手中的利剑滴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滴答声清脆可闻。
“你可知我是谁?为何而来?”卓慕道。
王爷艰难地苦笑一声,却并不诧异:“你是卓家后人,十五年前来不及杀死你,我就料到会有今日。”
“你假借采花大盗的名义,实为勘察当年惨案的证据。”
自从江南第一采花大盗的名声打响,王爷的情报网就收到了消息。
这盗贼武功稀松,从未得手,各大明相将军之女并未受到轻薄,因而江南第一采花大盗的头衔成为江湖庙堂间流传的笑柄。也使得所有人放松了警惕。
可就在第二日,甚至数日后便会发现,某些重要的资料不翼而飞。具是十五年前,王爷联合各大官员诬陷卓尚书通敌卖国的往来信件。事发后为了互相制衡,谁也不肯销毁信件。直至今日。
“旁人不以为意,只道小贼无能,可你一眼就瞧出事有蹊跷,于是布下陷阱,只等我自投罗网。”卓慕的声音,冷冷的似是一把钢刀。
“你原不知信件藏在哪里,可只要你下了挑战书,王府里面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便只有两个,一是小姐闺房,另一个自然是隐藏重要机密的地方了。”
王爷面容冷静,半晌后仰天大笑:“妙,妙,你与你爹一样灵台清明。”
“我本想将信件作为证据上报官府,为父亲平反,可朝堂上下已处处是你的爪牙。”
“事到如今,只能由我亲自了结你。”说罢,卓慕提剑运气,将十五年来的愤怒化为剑意,剑尖直直地朝着王爷心脏刺去。
只听叮当一声,兵器交接,卓慕的剑尖抵在另一把剑背之上。
卓慕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王爷看到是常曦,拖着麻木了的半边身子,连滚带爬地掩于她身后。
“他是我义父。”常曦的眼神在月光下蒙上了一层薄雾,话虽强硬,但语气已近乎哀求。
“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你义父灭我满门。”卓慕不看她,语气依旧冷冽。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看到皇榜时。”卓慕顿了一顿,“他们将你画的分毫不差,可那夜星月黯淡,即便去了面巾,他们又怎知你清晰容貌。”
“我父母双亡,这点未曾骗你,只是后来收养我的人是义父。”常曦哽咽了一下,继而说道:“那日你运轻功毫不费力追我八百里,我便自知无法抵挡你,可义父予我有养育之恩,我愿替他而死,只愿你放他一条生路。”
卓慕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握剑的手慢慢收紧,仿佛能听到手指骨节咯咯作响之声,“此事与你无关,你闪开。”说话间,卓慕再次提剑直往王爷面门刺去。
王爷避之不及,猛扑上前,将常曦挡于自己身前作为肉盾,常曦沉默地闭上眼,以肉身去撞那利剑。
卓慕早料到如此,侧身灵巧躲过,左足一点,腾于半空,再运内力于剑刃上。王爷大叫一声,倒于血泊之中,剑身力透胸腔,一剑毙命。
卓慕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大仇得报,十五年前支离破碎的那一夜,随着鲜血汩汩而逝。及至府外火把通明,厮杀声四起时,他才回过神来。
常曦却早已不知去向。
四个月后,春日融融,斜风飒飒。江湖传言,江南第一采花大盗复出。
酒旗招招,郊外的一处破牖酒肆前,白袍男子自斟自酌,面目清俊,与这酒肆格格不入,因而惹来不少侧目。
“还是那个蹩脚小贼吗?”
“听说是的,武功平平,还非要劫色。真丢人。”
“啧啧,世风日下啊,不过,更匪夷所思的是我还听说淮北地区前两日突然出了一个摘草大盗。”说话的人,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白袍男子,目光上上下下在白袍男子的脸上逡巡。
“何为摘草?闻所未闻。”
“听说那女贼寇专劫美男,无人得见其容貌,想必是奇丑无比。因此天下男人见了,唯恐避之不及......”
一语未了,白袍男子敛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勾出一抹暧昧不明的弧度。他扬手喝尽杯中清酒,急切地走出酒肆,朝着北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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