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一片的天空乌云滚滚,雷声大作,时有凌厉的闪电划破夜空,带着让人仓惶而惊惧的巨大响声,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很快,一场猛烈的暴风雨即将到来,以狂怒的姿态席卷这个小镇。
千荷自小在这个小镇长大,好像很少见到这样的天气,此刻,千荷便是站在满天乌云之下,听着轰隆作响的雷声,看着远处,心中不免疑惑,远处河道之中的那艘船来自何处,又是要去往何方。
顾辞初见千荷,便是在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千荷好奇的张望着从远方来的客人。
顾辞就在那时撑着油纸伞走下那艘船,四下里张望,便看到了在屋檐下躲雨的千荷。
倾盆大雨打在脆弱的油纸伞上,好像下一秒就会穿透薄薄的油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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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千荷总是记起那时的顾辞,淡淡疏离的笑容,眼中盛满清风明月,礼貌却又带着距离感的声音响起:“姑娘可知林晓七家住在何处?”
千荷当下看着顾辞,抬手指向不远处。
千荷并不知道更多关于林晓七的事,仅仅知道那是小镇上一个颇有些学识的人家,若是仔细追究起来,便是自己的名字是林家的老爷爷给取的。
昔年,因为战乱,爹娘流落到这个南方的小镇,饥寒交迫,困顿不堪。
那时,千荷出生,阿娘难产,多亏邻里街坊帮忙,千荷和阿娘才活下来。
林家的那位老爷爷经过,听闻孟家生下一个女儿,顺道说了一声恭喜,倒是阿爹说老爷爷读过书,便请求那位老爷爷给刚出世的孩子取个名字。
老爷爷看着满荷塘的荷花,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荷很适合给女孩子做名字,千荷便有了这个名字。
那天是千荷出生的日子,风吹过荷塘,荷塘里白色粉色的荷花随风摆动,那些清丽娇艳的花朵就此映在千荷眼中。缕缕微风掠过荷塘,带来阵阵幽香。
再次见到顾辞,早已是一个月之后,听说林家有一个从远方来的亲戚,千荷对这倒不怎么关心,只是依旧划着船,去到荷花深处,直到一株株荷花淹没了她的影子。
许久之后,才撑着船从荷花丛里归来,船上满载着莲蓬,船头还有两朵娇艳素白的荷花,放在一堆莲蓬之上,离了水依旧婀娜多姿,明艳动人。
顾辞站在岸边,望着满塘荷花出神。千荷要下船了,顾辞依旧挡在那里,千荷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提醒一下这个人挡着自己的道了,然而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千荷总觉得面前的人并不开心,他的样子看起来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任由风吹起他的衣角和几丝乱发。
千荷坐在小船上,想象着眼前的这个人眼里会有多少落寞凄凉,却始终想象不出他眼里会有怎样的神色。
顾辞准备离去的时候,才发现荷花深处的小舟,上面堆满了小山似的莲蓬,少女坐在小舟之上, 手持荷花,正在看着他,和顾辞的目光对上,竟然有了瞬间的慌乱和仿佛做坏事被发觉的羞愧。
倒是顾辞愣了片刻,随即笑了笑:“抱歉,挡了姑娘的路,差点害得姑娘要陪我这个失意人在这里风吹日晒了。”
千荷急忙摆摆手,忙说没有。
待说完话,千荷再次看向顾辞,顾辞笑得随和恣意,带着几分洒脱的意味,不似初见时的淡漠疏离,也全然没有刚才的落寞惆怅,倒是千荷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刚才看错了。
“快上来吧。”顾辞依旧笑着,却是向着千荷伸出了手,千荷也伸出手去,任由顾辞把她拉上了岸。
顾辞帮着千荷把莲蓬装进箩筐里,便和千荷道别。千荷就此背着满满一筐莲蓬离去。
未料,却在采完莲蓬,手里举着那两朵荷花出去玩的时候,再次看到了顾辞。
顾辞在与一个穿着很是华贵的人说话,那人似乎已经气到了极点,老远就能听到那人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千荷总觉得再这样下去,那人可能就要卷起袖子把顾辞打一顿了。
千荷捏着手中的荷花就跑了过去,近了,却又踌躇不前,倘若顾辞真的被人打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犹豫了片刻,却又觉得两个人对付一个人绰绰有余,终于还是急匆匆的冲上去了。
“这块石头的价值实在与盖房子的石料无异,颜色染得天马行空,极富想象力,完全不受造物的束缚,您就当是救济了把这块‘宝玉’让给你的那位贵人吧。”
顾辞戏谑的说完这段话,自己没忍住,竟然哈哈大笑起来,那人的拳头也同样没忍住,照着顾辞的脸就挥了下去。
顾辞被打倒在地,那人竟也没有停手的意思,另一拳又照着顾辞的脸打了下去。
千荷一下子就傻了,实在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只能开始大声叫起来,叫的却不是打人了,而是杀人了。
那人停手,转过身来看了千荷一眼,嘴里骂骂咧咧,顾辞的手死死揪着那人的衣袖,那人拼命挣脱,仍是不甘心就此离去,又打了顾辞一拳,才急忙逃之夭夭。
千荷把地上的顾辞扶起来,顾辞右脸上有一片淤青,却是笑着和千荷说好巧。
千荷心中不由得想,的确是很巧,两个小时前才见过,两个小时后,顾辞就被打成这样。
千荷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顾辞,想起来一个月以前,那时的顾辞分明不是如今的模样。
虽然顾辞早已忘记千荷是那个给他指过路的人,但千荷记得那时的顾辞,一副淡出红尘的样子。
如今,也是那个人,一脸伤坐在地上,他从来没有说自己经历了什么,只是一直笑着,却让人莫名觉得心里堵得慌。
“我叫顾辞,是个玉石商人。”
顾辞主动报上姓名。
“我叫千荷。”
两人如今才算是认识了。千荷想带顾辞去找点药敷在脸上,奈何顾辞并不领情,他对于自己的伤不甚在意,也没去理会刚才逃跑的施暴者。
顾辞倒是和千荷聊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千荷想,也许顾辞现在根本就不想要聊天。
这次,千荷是对的,顾辞的心情其实很糟糕,不是因为被人打了,早在被人打之前,那些始终让他无法释怀的事就已经发生了,被人打一顿也不过是让自己如今的境况看上去与现实更加相称罢了。
顾辞却在后来常常来找千荷,说千荷是他在小镇上唯一的朋友了。
然而,顾辞始终也没有正经事找千荷,找了千荷不是喝酒,就是让千荷划着小船带他看风景。以朋友的名义使唤着千荷为他鞍前马后。
又一日。
“千荷,你理我一下吧,你一个人忙来忙去,我一个人好无聊。”
顾辞趴在桌子上,眼睛没有看着千荷,只盯着窗外,表情却无端落寞。
“我有很多事的呀,还有这么多活要干的,你说自己是商人,却不见你做生意,你也太闲了。”千荷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背对着顾辞说话。
“千荷……”顾辞喊了一声,千荷没有等到下文,终于转过头来,看了看顾辞,注意到顾辞的脸色,千荷终于来到顾辞面前坐下。
“今日心情不好,这里就你一个朋友,陪我说说话吧。”
“那天,你为什么被别人打?”停顿了片刻,倒是千荷先开口。
“因为那人买了一块假玉,价值连城的那种,是我忽悠他买的。”顾辞一脸坦然。
“你也被人骗了?”千荷有些惋惜的问。
“当然——不是,我故意的。”
据顾辞说,那人原本和林家做生意,林家的伙计和顾辞联手骗人以后,这生意往来就断了。
千荷愕然,不知道顾辞为何坑害林家,他们不是亲戚吗?
但顾辞的话就此打住,再问,他也就开始胡说八道。
顾辞曾和千荷说起自己的身世,只说亲身父亲视他的存在为耻辱,母亲和养父因为自己被人所害。
千荷看着顾辞脸色漠然的说出这些话,眼睛里是犹如寒冰碾过的酷寒。
不知为何,千荷看着这样的顾辞有些心疼,却又有几分害怕。这样的顾辞和初见时竟不像是一个人。
小镇上也有了更多对顾辞身份的好奇,有人说顾辞是将来要娶林家的小孙女的人,有人说顾辞是林家故人的孩子,也有人说,顾辞是林家的私生子,种种不同内容的流言四处传扬。
千荷每天听着这些不知真假的消息,却始终没有勇气开口问过顾辞一个字。
一日,顾辞又来找千荷,递了个玉坠子过来,透亮且细腻温润的白玉泛着微红,被雕成了粉红的荷花,这块玉的雕工很好,不大的一块玉,姿态优美的荷花跃然眼前。
顾辞说是收来的一块玉,既然雕的是荷花,索性送给千荷留个纪念。
千荷即便不识玉,却也能看出来这块玉的价值,想了想,便也拒绝了。
顾辞也不强求,笑了笑便将玉收了回去。
顾辞依旧问千荷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千荷总觉得这不像是一个商人会有的作为,可始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
千荷很久没有再见到顾辞了,她发现了顾辞送她的玉坠子,原来,顾辞并不是真的把玉坠子收回去了,只是顺手放到了千荷看不到的地方,千荷想了想,也就不再去退还给顾辞了。
南方的冬天不会下雪,只是干冷的空气里带着冰霜的水汽,却也能让人瑟瑟发抖。
就在昨夜,林家起了一场大火,如今,偌大的一座大宅子尽数化为灰烬。
这还不是最让人们津津乐道的,林家十几口人,包括住在林家的顾辞,所有人竟然全在大火之中殒命,这违背常理的地方被看客们大肆渲染,妄加揣测,而一切猜测的源头都不约而同的来到了顾辞的身上。
千荷听着旁人用夸张的语气说着顾辞与林家的恩怨,千荷无意去探求真相,只是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到那个顾辞初次踏上这个小镇的河边。
远处,荷塘里枯黄衰败的荷叶与荷花茎或漂在水面,或孤零零的立在污泥之中,千荷竟再也想不起来它们盛夏里的绝代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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