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找我54问魂03

01

        像做梦似的，俞生怔怔地站起来，走到门口，车一停，又踉踉跄跄地下了车。眼看着那个身影走近了，很瘦小，一瘸一拐，穿得破破烂烂，面相很老，估摸至少四十来岁。右手撑着腰，左手挎着个布包，蓝底白花的，拳头捏的紧紧的捂在胸口。

        俞生上前仔细一看，有些放心，又有些失望地“哎”了一声。温其跟过来碰碰他小声说：“你听她在说什么？”

        “她在说话吗？”俞生一愣，“我只看见她嘴巴在动。”

        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个女人的确在说话，只是声音太小，听上去神神叨叨的，让人不知所云。俞生将注意力转向她的布包，那布包看上去不是很满，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女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声音加大，好像抱怨他们挡了路，但身子偏就这么挡着，木木的一动不动。俞生不禁退到一边，试探着问道：“您好啊，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女人还是挡着不动，声音更大了一些，像是大吵大嚷。这时候司机也下了车，上前踹了女人一脚，凶道：“你是哪家的呀，干嘛老是挡我的路？”

        俞生赶紧拦住司机，把女人拉到路边，回头问司机道：“你见过她吗？”司机愤愤的说：“碰到好几次了，一下雨就冒出来发疯，甩点钱给她就是了！”说着掏出火机，背过身抽烟。俞生无奈，一边背过手从背包里掏钱，一边问那女人：“你家在哪里呀，是这里的人吗？”

        手腕被拍了一下，转过头，只见温其正沉着脸向一边走。走到一边，温其在俞生耳边说：“你跟组里联系一下，这个女人不大正常。”

        “她确实不大正常，不过干嘛要跟组里说呢，你发现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俞生问着，转头看向那个女人，只见她又蹲到路中央抠泥巴玩了，嘴里还在嘟囔着。

        “你听她在说什么？”温其问。

        俞生凝神仔细一听，仿佛听出那个女人在念叨什么诗句，大约七个字一顿，平平仄仄，越听越像那么回事，只可惜语音实在太古怪。

        “她说的是是我们那边附近的方言。”温其有些激动，抓紧了俞生的包带，“她在背《琵琶行》啊！一个乡村疯女人，怎么会背高中生的课文呢？”

      “不是，”俞生有点难以置信，“可能她没疯之前上过高中，哪怕疯了还记得课文呢？”

        “那她疯了之后为什么会大老远跑到这里？”温其反问。

      俞生半信半疑，慢慢靠近那个女人，温其跟过来，用自家方言问道：“你好呀，不要怕，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一愣，停止念叨，扭过头恶狠狠地盯着两人，“啪”一下站起身。两人不禁后退了几步，俞生赶紧学着温其的腔调喊道：“不不不不要这样，我们是好人，我们是好人！”

      女人探过头哇啦哇啦一顿大叫，两手紧紧搂着自己的包，低头看了一眼，又冲两人嚷嚷了一阵，歪着头就要冲过来，俞生连连后退着喊到：“包好看，包好看，我们不跟你抢！”司机也在身后大叫道：“不要护了，哪有人要你那些破东西，再吵我打你了！”女人这才止了声，仍紧紧护着包，低下头，满脸委屈地退到一边。

        俞生瞅了温其一眼，小心翼翼地前进一步，满脸堆上笑问道：“你的包里有什么好东西呀？”女人似乎没听见，眼睛转向泥巴地。俞生这才发现泥地里散落着几个亮晶晶的东西，还没反应过来，那女人就“刷”一下扑上前去，在泥巴里小鸡啄米似的一阵扒拉，终于抠出几枚硬币，塞进布包里。一不小心从包里带出几张一块钱纸币，又慌慌张张地塞了回去。

        “你包里都是，零钱？”俞生恍然大悟。司机讪笑道：“那就是她的宝贝了！第一次冒出来的时候，在这里丢了几张毛票子，那以后就隔三差五地过来找钱，你给她钱，她还不要呢，一百块的都不要！”正说着，只见那女人又蹲到一边，隔着布包皮儿摩挲，大约估摸出了钱的数量，这才爬起来，挎着包，一瘸一拐地走开，沿着泥泞的小路，走进远处的树林里。

        “你有没有注意过，她的脚踝上有铁链的痕迹，手腕上也有？”俞生沉默着观察了好一会儿，这才问那个司机。司机说：“她是疯子啊，平时当然是被家人锁在家里，不然老跑出来怎么办？”

        俞生默然摇头。温其望着他，笑了笑，拽拽他的包带说：“我们过去看看吧。”

02

    女人走进树林，似乎全身都放松了，不一会儿又开始念叨，声音越来越大，脚步越来越灵活，很快就手舞足蹈起来。俞生和温其拎着行李，一路远远的跟着。

        树林不是很茂密，路两旁的枝叶间掩映着两排平房，都是饭店和小卖部。女人歪歪扭扭地钻进了一家小卖店，俞生两人紧随其后，在旁边一家面馆摆出来的座位上坐下。

        面馆没什么人，老板娘殷勤地跑出来问道：“两位吃什么？”

        俞生想了想，笑着对她说：“我们是从外地过来玩的，请问前面有什么村子吗？”

        老板娘点头说：“你们现在就在我们村子里，这是盐肤村的地界。”

        说话间，传来一阵嬉笑声，只见前面那个疯女人抱着一袋大白兔奶糖，蹦蹦跳跳地出来了。温其望着她的背影，问老板娘：“那个女人是你们村的么，怎么老是跑出来要钱呢？”

        老板娘望着女人的去路，拱拱鼻子说：“她就是这样子，从外边嫁进好多年了，好像过来没几年就疯了。刚开始听说还是在村子里面乱晃，还有家人管，现在家里也不管了，就天天出来拦外面的车。”

        俞生问道：“她老是拦外面的车，家人也不怕她跑掉吗？”

        老板娘笑道：“她能跑哪里去？前几年好一点的时候倒是跑过，被司机送回来了，现在疯的更厉害了，那车躲她还来不及呢，还敢让她上去？”

        俞生点了一碗牛肉面，温其点了一碗青菜面，把老板娘打发走。待她走了，温其舒了口气，悄声问俞生：“你也觉得，这个女人的来路不大正常？”

        俞生望了望前路，小声说：“我觉得很可疑。她带着很远的地方的方言嫁进来，进来没多久就疯了，我估计她真有可能是被拐进来的。”

        “那我们能怎么办呢？”温其蹙着眉问道。

        俞生无奈的摇摇头：“先赶路吧，反正也要从村子里穿过去，万一再遇到她，我们就查一查。”

        “遇不到怎么办呢？”温其喃喃道。

        “我想是会遇到的。”俞生沉吟道，“而且你相不相信，在这个村子里，这样的女人还有很多呢。”

        吃完面，两人向盐肤村腹地前进。这里民居的分布和绣屏山不同，山坡上都是竹子，民房都在山谷里。两人并肩走在荒芜的山道上，周围一点人毛都没有。温其想起自己的正事，叹气道：“我可真不敢相信，这么荒凉的地方那一头，还能有什么疗养中心。”俞生倒走的起劲，拎着被包，一手又接过温其的行李箱，说道：“你看天外池啊，织锦湖啊，都有度假村，还不都是在荒凉的地方吗，从地图上看这村子也不大，现在还没到中午12点，我们天黑之前肯定能走出去。”说着，见温其愁眉不展，连忙问她：“你累了吗？渴了吗？你的水喝完没有，喝完了就喝我的。”

        “我还在想那个女人。”温其无奈的说，“你还说这个村子里，像她这样的人还会有很多，想想就可怕。”

        “你害怕，那我们就不往太深的地方走了，回头跟再上面反映这个疑点，让他们派人去查吧。”俞生心里也不大乐意，声音越来越小，“我们从这条路一直走一直走出去就是了。”

        温其瞧他这个样子，不禁笑了说：“我怕的又不是这个。倒是你，这次没有鹅蛋卖，没人看你吆喝，你就走不下去啦？”

        “谁说的！”俞生忙说，“我又不是每次暗访都只能扮成卖鹅蛋的！”说着又苦恼起来，“可是上次进山，我好歹还知道要做什么任务，要怎么做。这次算什么呢？万一那个女人不是被卖进来的——”

        “那说明这世上就少一个被拐的人，应该高兴啊。”温其宽慰说。

        “那就算是卖进来的吧，我们怎么救她？”

        “你是警察，我是律师，还能没有办法么？就算没有，我们有多少战友，总能联系上的。”

        “就算救出这一个，那其他人怎么办？”

          “就算你只能救出百分之一，但是对于你救出来的人来说，就是百分之百的重生啊。”温其望着他，轻柔的说，“对她们每一个人来说，你都很重要。能出去的因为你才能出去，还不能出去的，因为你就有了希望啊。”

        俞生忍不住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怎么知道？”温其问。

        “你知道。”俞生收住笑，别过头。

        温其也笑了说：“我说吧，你就是走路走久了想撒个气，撒完了就好了。”

        “我又不是双儿！”俞生嘟囔着说。

          “你们两个有什么区别啊，一阵一阵的。”温其说，“你要是真走不下去了，那我们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外面的疗养中心。”

        “不了，不了。”俞生停下来，严肃的说，“我不甘心。”

        “你又不想这样了？”

        “不是不想，我不能这么做。”俞生望着温其，说，“我已经走到这条路上，已经看到这种事情了，我就不能坐视不管。”

        温其粲然一笑：“这才是我认识的俞生啊。”她望着他，认真地说，“就算有很多事情，有很多可能性会让人失望，但是希望是人间最珍贵的东西，所以我们千万不能灰心，知道吗？”

        “我是不会灰心的。”俞生垂下眼帘，轻声问道，“可是这条路太长了，你能不能……跟我走一下？”

          “不是能不能。”温其笑着说，“是我要跟你走下去。”

        “你能……你要走多久呢？”俞生红了脸，低下头问。

          “你觉得呢？”温其别过头，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手腕从后面被一把拉住。

        “温其，路太长了。”俞生嗫嚅着说。

          “我知道。”温其看着前面。

          “我们把它走完吧。”俞生说着，拉着她就要往前走。温其站住了，浅浅的笑着问道：“你不后悔？”

          “你不要怕。”俞生说着，挺着直直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