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循环

中文里有个词语叫做“正统”，可以被称为正统的一共有三个，分别是：天统、地统和人统，而它们对应的朝代则分别是：周朝、商朝和夏朝。

古代的先贤们通过仰观天象，发现了两个周期性的现象，他们把月亮的盈亏的周期叫做月，把寒来暑往的周期叫做年。确定月的起始日很简单，就是月亮从亏转换到盈的那一日“朔日”。但确定每年从哪个月开始却要复杂一些。

人统、

夏朝人很质朴，他们就根据我们的实际感觉，选择冬去春来的那个月作为一年的第一个月。在这个月的每天傍晚，北斗星斗柄正好指向天空中被命名为“寅”的区域，这就是所谓的建寅之月。

一种观点认为夏朝以前的历法都是以建寅之月为正月的，建寅一直是正统，即使倾向于周礼的孔子也说他喜欢用夏朝的历法（行夏之时）。建寅是以人的感觉为依据，是以人为本，是所谓的“人统”。今天的农历就是以建寅为正月的。

地统、

在殷商之前，政权的交接都是和平的禅让，至少大多数人认为是这样的，战争不过是平定叛乱，或者征服蛮夷。但到了这商汤这儿，却是用战争的手段推翻了他本来臣属于的夏朝，所以就有了很多文章要做。

首先是夏朝的王“夏桀”是多么的荒淫无道，所以“非台小子敢行称，有夏多罪。”就是说不是我胆儿大乱来，实在是夏王太坏；然后是“予畏上帝，不敢不正。”推翻夏桀是上天的旨意，我实在不敢不这样。

那么既然是上天的意思，那么夏朝的历法肯定不能再用了。所以商朝人说，大地其实在北斗斗柄指向丑位的时候，即所谓“建丑之月”，就已经是寒冷走到尽头，就已经到了冬去春来的一年的开始。

所以夏朝人搞的这个“人统”不是正统，正统应该以大地为准。所以他们把大地最冷的这天（也就是节气“大寒”）所在的这个月份定为正月，这就是“地统”。

天统、

再后来周武王推翻商纣王的时候也走了同样的程序。依然是“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我如果不把这纣王杀掉，那我就是他的同案犯，那我该有多糟糕！所以我只能杀掉他。

杀掉纣王还不够，还需要继续改历法的正统（改正），而周朝这次选择的正统是“天统”。

“天统”倒也在逻辑上站得住脚。《周易》的复卦里所谓的一阳复始，其实是发生在冬至这天，这一天白天最短，夜晚最长，跨过这一天，白天就开始变长，就是所谓的“一阳复始”了。所以，周朝人认为冬至这天所在的月才应该是一年的开始，这个月就是北斗斗柄指向子位的“建子之月”。

三统循环、

到了汉朝，这下麻烦了，天、地、人都用完了，实在不能再按这个思路来为自己的正统地位找说法，于是他们从正统的循环入手。

还是再来看看《白虎通》里的这段话吧：

夏人之王教以忠，其失野，救野之失莫如敬。殷人之王教以敬，其失鬼，救鬼之失莫如文。周人之王教以文，其失薄，救薄之失莫如忠。继周尚黑，制与夏同。三者如顺连环，周而复始，穷则反本。

这段话告诉我们，天统、地统、人统大家都是正统，正统是循环往复的。所以我们汉朝改正周朝（秦不在这正统循环里），就又回到夏朝的人统，我们属于“周而复始、穷则反本”，重新回到了正统。

如同三体问题远比二体问题复杂，这三统循环也比“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循环要复杂许多。但仔细体会这循环过程，又觉得这段话深刻精准，即使放到任何时代、任何地区都适用，它揭示的是普遍规律。

教以忠、

我们设想一下，人类最开始社会化组织起来的时候，其实就如同聚义梁山的那帮人一样，大家亲如兄弟，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所谓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这种社会制度强调集体的重要，要求每个成员都忠于组织、忠于领袖。所以宋江一上山，要改聚义厅为忠义堂，其实这并不关投降皇帝的事情，强调忠是想把梁山泊长期运营好的首要任务。

但这种制度发展下去存在一种危险，那就是野蛮。刚才还是做人肉包子的人间恶魔，转眼就可以成为兄弟坐下一起喝酒，没有原则，没有底线，完全取决于彼此之间的亲疏关系。这在今天的我们身上还有这些影子，比如你做地沟油没关系，只要你不卖给我，大家依然可以是好朋友。

更为可怕的就是为了忠于领袖而做出的种种惨无人道的事情，比如纳粹德国。

教以敬、

拯救原始性野蛮的办法，就是宗教，这就是教之以敬。

宗教告诉你众生平等，你不能因为他和你无关，你就可以拿他来做人肉馒头。如果你是这样的人，那么不管你对我多好我也不接受你。不仅不接受你，我还要诅咒你，诅咒你下地狱。我们要彼此相爱，对敌人也不能残酷无情。这样一个充满了爱的社会当然是人人向往的天堂。

但欧洲黑暗的中世纪告诉我们，一味强调对鬼神的恭敬，人间不仅没有成为天堂，也有成为地狱的可能。所以教之以敬也不是没有毛病，它的毛病就是失之于鬼，鬼神占据和主宰了人的全部生活。

教以文、

所以有了文艺复兴，通过对古典文化的恢复，强调理性思考、强调俗世生活质量，强调人文主义。在这一思想的引领下，全世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科学飞速发展，生活质量大幅提高。

但随着这鬼神的淡化，个人的地位的提高，社会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却越来越淡薄，人们变得越来越麻木，越来越自私。任由这样的状况进一步恶化，就会回到春秋时代的混乱局面里，兄弟相残、父子相残，一切只要对自己有利都可以干。而拯救这种危局的办法就是重新强调忠心。

周而复始，穷则反本

社会的这种循环，或许如同经济循环一样是一种规律，但弄清楚这规律还是可以帮助我们避免最坏的情形出现。比如教以文、教以忠或者教以敬都要避免极端。

不知道我们今天的社会是应该教以文，还是教以忠，或者是教以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