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我退休后在新街口的一家卖乐器的店中值夜班,每天九点交班前都会去附近的小饭馆里吃早点,也总会在一家卖服装的店门口看到一位中年妇女静静地坐在马扎上低着头忙着手中的活计,身边靠墙处立有一块长方形的纸板上面写着:织补各种羊绒、真丝、绣花衣物。看到这个女人所干的活计,我的脑子中就会涌现出一个远去的词句“缝穷”。这个词语现在的年青人恐怕是几乎连听都没听说过,当然时代不同了,“缝穷”二字也是旧社会民间的一种说法,而现在则改用了“织补”的词语。其时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文革前街道上就把无业的妇女组织起来成立了服务联社,业务就是拆洗棉衣、棉裤、被子、褥子等,并收取一定的费用。
“缝穷”一词出现在何年何月已无从考证,是出自大明,还是大清不得而知,但我更比较倾向于是民国时期。旧社会时许多拉洋车,下煤窑,车站码头上扛大个,街面上打短工的穷苦男人一辈子也娶不上个媳妇,也可能家里有媳妇有孩子而自己在北京打工谋生。第一种人文词称为“鳏夫”,土词儿就是“光棍儿”。吃的都是小饭铺卖的窝头咸菜贴饼子小米粥之类的饭食,住的则是一晚上三大枚铜钱有炕席有破被子盖的鸡毛小店的大通铺。虱子是一抓一把肥大的臭虫满炕席爬。
那年月就甭提讲卫生了连生存都困难的旧社会晚上您能有个窝就不错了当然也有人租房单住的。
吃住的问题解决了可您也不能光着腚眼儿出去拉车、扛活呀?得穿衣服啊,是衣服就有脏就有破的时候,一年四季冬穿棉,夏穿单,春秋穿夹衫,可这些人又不会洗洗涮涮、缝缝补补,只好找人有偿缝补浆洗。困难是多,可办法也会有的,这时一个民间个人服务行业是应运而生悄然而起,那就是:“缝穷”的女人。
在旧社会操此种营生的一般都是大杂院中贫困家庭中女红较好的女人,服务的对象大多数同样也是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缝穷的女人一般都坐在街面上房屋的台阶上身边摆着针线笸箩,那就是广告亮明了自己是干什么的。小圆笸箩里面是线板,黑白线,剪刀,旧布,顶针等,替人缝穷都会收取少量的佣金。现摘录吴祖光先生的“闯江湖”之剧第一幕“乐天:我们大家伙儿吃饭都是娘给做的,可勤快了!手脚不闲着,没事就在堂子街口上缝穷,你没见过?”
而我眼中织补的女人都靠做些女红挣钱贴补家用,唯一不同的是时代变了。这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精于各种衣料织补的技巧,织补时巧妙的构思缜密的针脚,飞针走线中别有一番神技。女人每天都在门前默默的织着补着,揽下的活计白天做不完带回家去继续做,无论是炎热的夏季,酷寒的冬天,深秋的严霜,春日的风沙,都可以见到她坐在马扎上默默地聚精会神的缝补着,那份劳作的辛苦也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做的来的。
人们常说“大爱无疆,大爱无言”,而眼前的一切更加印证了伟大箴言的意义。爱于平静之中,点滴润心。她,一位女人,更是一位平凡的母亲,一位慈善的母亲,如果说世界上谁是最伟大的人,答案一定是——母亲,比母亲更伟大的则是她的胸怀。从她的身上我看到了中国人的优良传统,那就是“勤俭”二字,古人云:兴由勤俭败于奢靡,是很有道理的。
十几年后我再此路过那里,也就是前几天,也再次看到了那个女人。时至寒冬她穿着厚实羽绒衣戴着自己用毛线编织的帽子仍然坐在马扎上默默的忙碌着,缝补的速度更加纯熟也显得开朗了许多,就像十几年前一样。如过有变化那就是:毛线帽子下满头乌黑的秀发中却有了丝丝的白发,看起来有些格外的醒目,人似乎也苍老了许多。
我走远了,回头一望几乎看不到了她的身影,而她默默勤勉的劳作,却深深的印在我的心中,干着不起眼的活儿,挣着世界上最干净的钱,她那瘦小模糊的身影此时却在我心中渐渐的清晰高大起来。
癸巳年十一月
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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