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娘子在现代的初邂逅

白娘子在现代的初邂逅

自然界存在着一种“性食同类”的现象，是指一些动物在交配后会吃掉它们的配偶，除却螳螂，多种蜘蛛、摇蚊与一种海蛞蝓都有此习性，仅仅出于求生之目的，任何牺牲都忽略不计。

多么可鄙的本性，像一棵老树不惜抓破土地，把根扎得又深又牢，但那样顽强地活下来，单纯得几乎没有意义。

我自诩与其不同，在千万年的修炼中不断地思索着，我想世上一定存在着某种事物值得我贡献，助我摆脱那一副贪婪丑陋的面目。

直到我听说了“人”，他们是宇宙的最强者，以智慧作为统领的工具。他们的身躯高贵，直立在天地间，平视着万物。他们享用各样的美食，甚至拥有礼仪。他们相互征服却也团结一致，而且若是两性，彼此之间则会产生美妙的吸引力，令对方舍生忘死。我感到非常地向往，那或许就是我所追求的生命状态，我开始酝酿着一个想法，渴望成为他们中的之一。

于是我在渊底反复地练习，首先便是放弃这一身闪着银光的鳞片，再用针线把舌头缝合。最重要的一步是，我必须改变匍匐的姿态，不再有所依靠，这时我才明白独立是怎样的艰难。在一次次的跌倒中，我终于形似一个“人”。

犹如一尾鱼坚持上岸，我以性命与理想相拼，下定决心告别栖身之所。阳光的温度令我常年冰冷的血液逐渐地暖和起来，这在过去是只属于他们的感受，而我现今也体验到了，我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可我并未满足，真正地融入那个世界还不仅仅是如此，我要到人间走一趟了。

跋涉了许久，我自茂密的深山中出来，一眼就惊呆了，纵横交错的柏油路比一棵老藤还蜿蜒，来往的汽车身后总拖着一根黑色的尾巴，头顶的阴霾似是瘴气弥漫。我掩住鼻，几乎疑心中毒。

上一次离家仿佛是在唐朝，那时可真是盛世，四夷宾服，歌舞升平。我才出生不久，在草丛中流连，不少文人骚客常来游山玩水。一日他们在凉亭中吟诗作对，文如乐声，我因太过沉溺竟不觉险境，被一樵夫捉住，差点成为其盘中餐，幸得一少年出言相助才逃过一劫。自此才修身养性，不敢再越雷池。

不过是我眨眼的瞬间，时代竟换了另一番情景。但我已经骑虎难下，不能回头了。或许，穿过去，又是不同面貌，我鼓舞着勇气，决心深入到人群。

我在人间游荡了数天，就像用足迹阅览着一部册籍，二十一世纪是一本天书。一切和从前大相径庭，许多发明在我的想象里都没出现过。譬如人们不再以马代步，天上有飞机，地面有汽车，水中有轮渡，似乎能到达世上的任何地方，他们的智慧比蜿蜒的柏油路延伸得更远，我无法探索到尽头。我赞叹这日新月异的变化，更佩服的仍是叫做“人”的物种，渴望同他们并肩而立的情绪与日俱增。

是日，仿佛是清明。难得的拨云见天，但昌明的街巷不见一座佛庙，人们都在赶路，提着公文包的忙着上班，背着手提包的忙着逛街，匆忙的行色无暇流露出一丝的缅怀。玻璃幕墙反射着各样的身影，我忽然停下来看着里面的自己，略微的有些感伤，想起了我匍匐的祖先们以及同类，不能和他们一起在人间游戏，真是遗憾而孤独。

忽然下起了一阵雨，雨势一点儿也不优雅，仿佛是上天戏谑地吹了一口气，把众人的衣袂吹得飘飘荡荡，一粒灰尘般的不经，好狼狈。数柄伞倏地撑开，霎那间千万的伞花浮萍似的漂流着。我在其中跌宕，身无长物，四处寻找庇护之所。

我千不该万不该，假使就那样径直地走了过去，或许这“人生”在短短的曲折过后仍是坦途。但我进来了，躲得了一时，逃不开的是一世。

遇见许宣就是在这家叫做“西湖”的咖啡厅里，我原打算只在檐下稍作逗留，雨势却越发地急切，催促着我迈步。我穿了一身雪白的连衣裙，不施脂粉，额角此时装饰一般的滴着一粒钻石样的水珠，顾不得拭去，我匆匆地逃进了店内，里面的装潢颇有仿唐的意味，颜色以青、灰为主，木质的桌椅，壁上悬挂着古诗画，昏黄的灯光仿佛一溪金波泻下，天籁般的音乐在流淌，将气氛演绎得暧昧缠绵，像是春蚕吐丝般的欲说还休。

客人极少，四周无言语声，显得一片寂寥。我一时被触动了记忆，竟忘却身处何地，所以才将那名英俊的男子误作了恩人吗？只见他端坐一旁，刚刚阅毕的书籍还未及合上，一杯咖啡袅袅地升着热气，眼神好像一张网撒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居然没有注意到我在看他。

一上午的光阴过去，不行，他起身要走了，我的心里着急起来，怕猎物逃脱般的慌张，桌上遗落了一本书，我拿起来唐突地追了出去，“诶，先生”，他转过头来，一时双目相触，电光火石激起星屑荧荧地落下。他顿了半晌才说，“那送你了”，便毫无留恋地离去。啊啊。我才初通人事，这是我的第一次搭讪。可有什么比失败更催人奋进，我已决计勾引他了，一抹笑容爬上了嘴角。我翻开手中的书籍，扉页有一个极潇洒的落款：

“许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