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子，对不起。我出一趟远门。希望你和孩子都好。不要担心我。胖子”
短短的一句话，写在一张黄色便签上，贴在厨房的冰箱门上。累成狗的椰子，下了班，顺路刚把孩子接回家，直奔冷饮去的她，看到老公留下的便签，嗓子突然燃起熊熊大火。
打开房门，小可便撒欢，跑进了房间，抱着变形金刚出来。
椰子盘坐在沙发上，对着无声的电视墙。天花板上的白色水晶灯亮起一半。整个客厅像阴天里不开灯的房间。
“擎天柱”对着椰子“biu，biu”，西瓜头躲在变形金刚身后。“biu”了几声，椰子毫无反应。
小可转过可爱的西瓜头，来到黑色的32寸海信电视前，上瞅瞅下瞅瞅，然后按下电源键。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再来一次的话，我会跟那个女孩子说我爱她，如果非要把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椰子掉下一滴眼泪，手中的黄色便签被攥成一团扔进桌边的垃圾桶。
曾经的你还没现在胖，瘦高个，爱在晚风清凉的下午打篮球。我喜欢在围成一堆的女生中看你挥汗如雨的样子。我喜欢她们对你命中的每一个三分球尖叫，虽然我的嗓子也叫的生疼。我喜欢中场休息你大口灌下冰镇矿泉水的豪爽，以及你把矿泉水从头上往下浇，白色衬衫贴住胸肌的性感。我喜欢打完球，不顾臭汗味围绕，抱着你的胳膊，走在前往宿舍的香樟树下。我喜欢…你。
“妈妈，你别哭，别哭，我和变形金刚陪你。”小可趴在椰子怀里，小手拼命向上伸，想擦掉她脸上的泪珠。
“妈妈没事，把电视关掉吧，没人看。”椰子抚摸小可的头，眼球抽动。
“哦”
电视又回到死寂。
“妈妈，擎天柱我装不上了。你来帮帮我吧。”小可低着头，声音略带哭腔。擎天柱散开的肢体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
“妈妈，你来帮帮我吧，帮帮我吧，再不装上，擎天柱一会就死了。”
阳台外刮起了风，树叶“呼呼”作乱，天阴下脸，雨滴砸在地上梆梆响。
“等妈妈收了衣服，就来帮你。擎天柱不会轻易死掉的，他跟小草的生命力一样强。”椰子跑向飘摇的衣服，匆忙地说。
“嗯，擎天柱，你要撑住，妈妈马上来救你了。马上来救你了。”小可摸着一条断臂碎碎念。
椰子拿着那件白色衬衫在灌满风的阳台呆住。
“椰子，以后你还陪我打球吗？”
“以后，是什么时候？”
“当然是结婚以后，生孩子以后，老了以后啊。”
“想得美，我可没说要嫁给你。”
“啊，那你把我胳膊都抱疼了，是什么意思？”
“有吗？有吗？”椰子说完立马躲到一边。
“没有，没有。是我的幻觉，我的幻觉。记得以前每次打完球，有个女孩，总喜欢抱着我的胳膊回宿舍。她坐在楼下车棚里的自行车后座上，等我洗完澡，然后再抱着我的胳膊，一路欢声笑语地走向食堂。我好喜欢那个女孩。我想娶她。”
椰子又跑上来死死地抱住他的胳膊。
“妈妈，好了吗？擎天柱快没气了。”
“来了，来了。”椰子着急忙慌把衣服往卧室的床上一抛。
“我听听他的心跳。啊，没问题。妈妈是神医华佗。看我妙手回春吧。”椰子幽默着坚强。
“擎天柱死了。他死了。”小可在地上打滚，边揉眼睛边哭。
“不会的，妈妈是神医，妈妈是神医。”椰子慌起来。
“爸爸在的话，他就不会死了。爸爸呢？爸爸呢？”小可哭声更大起来。
“爸爸，还没下班。我们吃冰激凌，看喜洋洋与灰太狼好不好？”
“我不要，擎天柱死了，没人陪我玩了，也没人保护妈妈和我了！”
“傻孩子，你爸爸能打败所有坏人。他是我们的超人。你忘了吗？”
小手擦了擦眼，小可从地上爬起，抱住蹲着的椰子的胳膊。
“嗯，爸爸是我们的超人。爸爸最厉害了。”
一个月后，胖子回来了。他像变了一个人，络腮胡蓄遍了脸颊，蓬头垢面，眼球布满了血丝，衣服油量坚硬。
椰子打开房门的那刻，以为是个挨家挨户乞讨的叫花子。
椰子问，回家了？
胖子步履蹒跚地走进门，说出一个字，嗯。
椰子说，洗洗手，吃饭吧。我叫醒孩子。
胖子拉住椰子的手，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右肩上，喉结向上提了提。
第二天，胖子照常西装革履的上班。过去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他只字未提。几次话到嘴边，椰子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升职前，每天要加班到下半夜。升职后，每天都是清醒出去，醉着回来。一躺床上，鼾声如响雷，每个夜晚，我不记得是怎么睡着的。有次深夜，他也是醉着回来的，身上不再是纯粹的酒味，是股浓烈的怪味，好像混着不名牌子的香水味。我咯噔明白过来。
毛巾用着用着最后能当抹布用，抹布却不能用用着当毛巾使。路走着走着，就卡在某个地方走不动了，向后无门，向前又缺乏勇气。
那晚以后，我养成了闻衣服，偷看手机收集证据的习惯。难道是胖子察觉了，自此以后，他身上没有了香水味，手机也很干净。
只是过一段时间，就外出一个月。一个月前，他好像又出去鬼混了。每次出去，总喜欢留下那张字条那句话。我才不会担心你。出去鬼混，我担心你欠了一屁股风流债吗？笑话！等收集够证据，咱们法庭上见。
胖子鬼混没有规律，像上次，一到家，就不见他的影子。几次，都想跟踪他，可他反侦察能力极强，跟着就跟丢了。不是小可绊脚，他那个熊样，在哪什么时间点了什么酒我都能说的一清二楚。有时想想，算了吧，就这样过吧，为了小可，为了这个家。牺牲一点点，无关紧要。可是，一想到他每晚烂醉如泥，倒床不醒的欠揍样，还有那刺鼻的香水味，我就恨不得一刀咔嚓了他的命根子。
我和胖子相识九年，我们都有个快乐的星座，我以为我们的生活既美好，又会快乐。谁曾想到，走到这里，结束就在眼前。胖子你愿这样的结局？
一天，胖子烂醉地敲门。我一开门，他就趴在了我身上。扶他进卧室，放平了他，脱了鞋，盖上薄薄的毯子，床前放一杯醒酒茶。我洗洗睡在了左边，鼾声依然可憎。
睡到半夜，他说起了梦话。“椰子，我爱你。”
听不清，我问了一遍，想从他嘴里套出蛛丝马迹。胖子叽里咕噜几下，又呼呼睡去。
如往常一样，下了班，接孩子回家。冰箱门上又贴了一张黄色字条。椰子不敢走近看，呼吸变得急促。
“椰子，老地方见。胖子。”
“老地方？老地方？”
椰子拉起抱着擎天柱的小可，走下楼，开上郊区的公路。
那三个字，在她脑海里反复浮现。胖子搞什么名堂，是不是那个地方，先到了再说。
一个小时后，胖子接了一个电话，就瘫在了地上。身边七个大学兄弟，急忙围拢过去。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兄弟七个，脸色难看。
“椰子和小可出车祸了，在市第三人民医院。我他妈真是个混蛋！”胖子有气无力地说，好像刚从鬼门关走一趟回来。
“他妈的，你还愣个屁神，赶紧去医院。哥几个走，草！”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椰子和小可的脸也白色的。
胖子包住椰子的手，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掉眼泪。
“都是我不好，搞什么破浪漫。我干嘛穿上白色衬衫，干嘛买了一束玫瑰，干嘛傻逼似的叫你到母校篮球场看我打篮球。两个人在一起就是相互陪伴，就是不离不弃，不是每天都要充满精彩，平平淡淡才是真的生活。椰子，我错了。我不该每天买醉，不该酒后身上撒香水，不该一个人出去旅游散心，不该到另外一个城市装乞丐，白天乞讨，晚上睡大街。你睁睁眼看看我吧。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好好过。”
胖子跪着趴到小可的床前，握住儿子的小手。
“儿子，你一定要和擎天柱一样坚强。一定要坚强。老爸知道错了。以后每次擎天柱散开，我都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你会和我一起组装。”
一身白大褂地医生进来，走到胖子身边，示意他出去。
七哥们出了门，便把胖子摁在地上，狠狠暴打了一顿。
两个月后，椰子和小可无大碍，出了院。胖子瘦了一大圈，像大学那样瘦。
出院那天，椰子抱着胖子的胳膊说，咱们离婚吧。
小可怀里抱着新买的擎天柱。
那天胖子穿上了大学打篮球时的白色衬衫。那件衬衫，椰子一直舍不得扔掉，每个和他睡在一起的夜晚，她都穿在身上，虽然不合身，虽然稍微褪了色。
写于2014年5月23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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