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夏的清晨泛着丝丝凉意,我拉着火红色的行李箱,坐上青岛驶往北京的列车。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呼啸而过的树影和林立的高楼,想起往日许多不曾入梦的人和事。从大学到现在已经7年了,我终于要离开这座埋葬我青春和爱情的城市了。
我自嘲似地勾了勾嘴角,刚想吐出个脏字来怀念一下这7年光阴时,突然看到了一个人,我瞬间僵在了那里。像,太像了,那个人的侧脸太像江海了。饱满的额头,高高的眉骨,挺直的鼻梁,微微抿起的嘴角,完全就是一张令女生痴迷的脸。
我低头看了手表:八点零六分。我在02车的13D号,他坐在06A号,正侧着脸看窗外匆匆掠过的田野,当时的时速显示为198km。一如我的心跳。
是不是他?是不是?我不知道,毕竟这个世界上相似的人太多了,而真正要找的那个人可能胖了,黑了,戴眼镜了,站在眼前也认不得了。
我与江海已经整整四年没有见过面了,鬼知道他成了什么模样。可06A的乘客像极了四年前的他,相像到翻起我一腔的爱恨情仇。我想往前推一年,只推一年,我都敢说,江海啊,化成灰我也认得。
可在那一刻我却不敢认定06A的乘客就是他,他就是江海。因为列车员检查车票时对他说:“谢谢您,请收好,北京,12点32分到。”
列车员小姐有八颗标准的白牙齿,江海的牙齿也很白。第一次与他坐火车时,坐的绿皮火车,走的慢,路线又绕,他把头靠在玻璃窗上,窗边缘的密封缝内脏兮兮的。他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他说:“沈鱼,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再去北京。”
我是沈鱼。我正拆开一个面包,黄油的甜丝丝气息涌出来,短暂的抵挡开车厢内脚的臭气与廉价香水味。我将一包牛奶递到他手里,说:“好,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我盯着06A座上那位乘客黑漆漆的脑袋,轻轻笑出声。我知道,那不可能是江海,他说过他永远不会去北京。
他从来说到做到。
2
爱情这件事,其实很简单。不过是一个孤独的人,遇到了另一位孤独的人。我与江海便是如此。
我们相识在学生会办公室,皆以特困生的身份。只一眼,我就知道我们是一类人。孤独,敏感,多疑,有着不为人理解的自尊。江海对我说得第一句话是,喂,你知道为什么这里看不到星星吗?
为什么?我反问他。
因为这里离星星太远了。
我不明所以,仰起脖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天。夏日的夜幕被一种奇异的色彩包裹着,看得久了,像是进入某种神秘的外太空。
江海低下头,对着我笑。这是我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他的脸,许是营养不均衡的缘故,他皮肤白得几近透明,漆黑的眼眸在路灯下闪着亮光。
就他了。我在心里说。我要爱上的人,就是这个样子。
没有太大的弯弯绕绕,也没什么我爱你你爱她她爱他的戏码,我们心照不宣地牵起了手,一切都水到渠成。
这种水到渠成或许也可以理解为一个贫瘠的灵魂遇到另一个贫瘠的肉体,两者在某一契机下完美契合。贫瘠的灵魂是我,贫瘠的肉体是江海。都说人穷志不短,而我则是人穷志也短,我最大的愿望是在三线小城市有一个小窝,和心爱的人生活到老。而江海,正如他名字一般,他的梦想是江河湖海,是日月山川。
当时年少,我还不知眼前的少年终有一日会化作飞鹏,直上九天。
江海告诉我,他从见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们是要相爱的。因为鱼是离不开水。
事实证明,我们真的很默契。我会在舍友们热火朝天讨论哪个牌子的卸妆水好用时,偷偷溜出宿舍,不论是在炎热的中午还是寒冷的冬夜。我跑去图书馆六楼的小角落或是八号教学楼后的小亭子,总会寻到他的背影。我挨着他坐,他也从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刻跑出来。因为我们都明白,自己形单影只的理由。
我第一次去北京,是陪江海一起。他母亲病得严重,又无法承担高昂的住院费,被医院赶了出来。我站在江海身后,发觉他真的是很高,高到我够不到他微微耸起的肩膀。江海的母亲是个极瘦弱的妇人,眉眼里堆满了岁月的痕迹,与我想象中的差不多。
与江海母亲告别时,我第一次见他淡漠的脸上起了波澜。说不清楚那种表情到底是痛苦,是愧疚,还是无奈。我只记得他对我说,沈鱼,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去北京了。
好,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男朋友出国,我却是最后知晓者3
我捧着盛有热水的纸杯,面影浅浅的投在水面上,水面起伏晃荡。我想起大三那年,学院的一条内流河,河面被风吹的皱起,江海穿白色衬衣站在河边上。
他双手掏兜,迎着风回头看我,我们之间隔着七八米的距离。河水碧绿碧绿,河面干净的只有波纹可见,他笑得眉目生动,“沈鱼,鱼要养在海里。”
我歪着头笑,“那江海,人生很长,你愿意一直养我吗?”
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晦暗不明。我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问的样子。我一直在装傻,彼时江海在各大比赛中初露锋芒,人人都道建筑系的江海必有一番作为。而我,作为江海的女朋友,几乎毫无可取之处,既胸无大志,又家境贫寒。我知道,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他什么都不说,我也什么都不问。除了穷点,我们的日子过得挺好的。我每天去自习室给他送午饭,把所有的红烧肉都偷偷夹给他。他这么聪明,一定要好好补充营养。我喜欢看着江海吃饭,都说在饭桌上最能见人的修养。江海吃饭前,会洗好手挽起白色的袖口,露出一小截筋骨分明的手腕。然后一口一口地进食,有条不紊地,不似其他男生般狼吞虎咽。单单这样看,江海丝毫不像是贫寒之子,倒像是家教颇好的富家子弟。我爱极了他这种样子,骨子里透出的高贵,比那些外表光鲜的男生不知好看多少倍。
我以为我们可以这样无忧无虑生活到大学毕业,至少。可我不知道,命运的双手早已将我们引向全然不同的方向。
江海出国了。
建筑学院的学生都传疯了,连续三年成绩稳居全系第一,拿奖拿到手软的江海被系里派遣到国外学习了。而我,江海的女朋友,大概是最后一个知晓者。
我跑去男生宿舍,不顾宿管阿姨的大呼小叫,像个疯子一样闯进他的宿舍。围在一起看球赛的男生一下子噤了声,我看到江海的白色衬衣挂在床头,轻轻颤抖着,床上空无一物。有男生讪笑着走近,“哎,是沈鱼啊,那个江海没告诉你,他出国了吗?”
我僵直地站在门口,一字一句地问:“江海,去哪儿了?”
“英国。”
英国啊,英国是个好地方。我记得江海说过,那里有他梦寐以求的建筑圣殿,有圣保罗大教堂,还有伦敦眼。他说,沈鱼,我早晚会登上伦敦眼,带你看一看真正的星星。
我笑了出来,身旁的男生连连后退。我真的是替你高兴啊,江海,你愿望成真了。我越笑越大声,笑得蹲了下来。然后,眼泪像一朵朵梅花,开满了整个地面。
可是,你还是丢下了我。
4
列车突然提速。我从记忆里抽出神来,捧着纸杯喝了一口水,想感情还是太复杂了,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在一起却需要很多借口。比如金钱。比如前程。
我不怪江海,真的。
他这么优秀,应当拥有更好更广阔的未来。而我,不过是他广袤的生命中一只微不足道的小鱼,经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谢谢您,请收好,前方到站,济南”,列车员小姐微笑着将车票递还给我。我摸了摸随身行李,恍然如梦。
我想起在江海离开那天,我花掉了身上所有的零钱,搭计程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机场。我没有赌错,那天飞往伦敦的飞机延误了半小时,我赶在他登机之前见到了他。看,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默契。
我与他只一步之遥。他笔直地站在那里,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我扯起嘴角笑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走近一步,附身贴在我耳边,“如果有机会再见面,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登记提示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我愣在原地,江海扭头朝我挥挥手,转眼就消失在了登机口。
我没有哭,只是感觉有些缺氧。那感觉像是一只鱼被丢弃在了地面上,蹦跶了几下,奄奄一息。
他换了手机号,QQ与微博账户作废,人人网再不见动态的更新。我有无数个夜晚拿着手机,看着手机屏的光亮渐渐暗下去,听着窗外汽车驶过的声音,车前灯透过玻璃窗在我屋内的墙上打了个晃儿,一闪而过。
曾以为的能长长久久的感情,也一闪而过。我不由心疼的想着,人与人的联系真是太薄弱了,再深再深的拥有,也躲不过刻意的消失。
我与江海就这样,各奔前程。
5
“尊敬的乘客您好,前方即将到站——济南,请下车乘客携带好随身行李,垃圾放入清洁袋中,列车杂志请勿带走……”
我喝光纸杯中最后一口水,拿好行李起身走过过道,经过06A座时忍不住回头一撇,那位去往北京的乘客正右手撑着额头,正专注地望着窗外匆匆掠过的城市建筑。
是他吗?不是他。
列车停稳,我拖着行李箱“轱辘轱辘”走过车门,列车员贴心的用脚踩住衔接的铁板。我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车窗,好像是熟悉的,又深感陌生的侧脸投在窗面上一个虚影。
像过去的不再回来的爱情,虚空一场。
我深吸一口气,笑着与对面年轻男子挥了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过去,与他紧紧相拥。
半夜睡不着刷微博,无意间看到一条很久之前推荐好友而互关的网友发的动态。
那个ID叫做“海里的鱼”的网友写道:有个在济南下车的姑娘很像你。我想到我对你说过,如果再见你,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点开他的主页,地址那一栏填着北京,职业是北京某某公司旗下的知名建筑师。
手机屏的光亮渐渐暗下去,世界一片寂静,只有钟表滴滴答答走个不停。尔后在漫漫无边的夜色中,我的眼泪忽然流下来。
身旁的他转过身来,含糊不清地问:“怎么了?做噩梦了?”说着轻轻试去了我眼角的泪,他拥住我,“别怕,我在这儿。”
我把头埋进他的臂弯,就他了吧。一辈子也不是很长,就他了。
江海啊,我一直都想告诉你:不是所有的鱼都适合生活在海里。而我这条鱼,终于游过了你这片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