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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吴鸣最近有些苦恼,仿佛又回到了高考那年的焦虑环境当中。这让她莫名地想要逃离,她第一次如此盼望暑假快点结束,返校之后,来自父亲的教导与唠叨可以暂时性屏蔽掉,至少耳根可以安静一点。虽然也知道父亲绝对不会放弃对她的指责,即使逃离了家,父亲的微信、电话肯定也会跟踪过来,但无论如何,总会好于面对面的这种困扰。
今天晚上的这场争论,又是陷入死循环的无效争执中,除了弄得家里鸡飞狗跳,人人都不开心以外,吴鸣是没有想到还会有什么作用。在这个家里,父亲的固执与偏见,让吴鸣从小就养成了与他对抗的不良习惯。有时候,吴鸣觉得父亲说得不无道理,但在选择时,她总会不由自主与父亲对着来。这次的争论,聚焦在考研报考目标学校的问题上。预备考研时,母亲在吴鸣的耳边不时灌输一个理念,回本地读研,如果能够考上父亲当年的学校,工作就可以一并解决了。对于回本地,吴鸣没有多大的意愿,当初意志坚定地选择外地学校,与父亲就产生了巨大的分歧。父亲的理由是,所报考的同等学校,在本省录取比例少,分数要求高,无法选择到热门专业,而在本省的学校,自己的这个高考分数,可以随便选专业,但吴鸣一心只想离开这个被父亲束缚了十多年的家,她想去外地读书,走得越远越好。
在母亲的支持下,她去了外省,三年时间,在封闭的大学生活里,她确实后悔了。一切都像父亲预计的那样,她没有读到自己心仪的专业,梦想在新的城市里增长的见识,开阔的眼界,一样都没有,她像一只笼中困兽,在那个偏僻的村庄里,每天看着窗外的一群羊,它们的闲适,配合着吴鸣的封闭,她觉得自己连只羊的自由都没有。她明显有些后悔,只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能说后悔。她想起文理分科时,父亲坚持让她读文科,因为她的文科要稍微强于理科,但她死活不同意,父亲压制得越厉害,她就反抗得越彻底。高考成绩出来,她没能上重点,只能读普通一本,填志愿时,他们之间又爆发了一场争斗,当然,主要是父亲在发泄自己的愤怒。对于父亲的愤怒,这么多年,吴鸣已经习惯了,不去在意就好,吴鸣有时候想,如果没有母亲这个避风港,她会不会被逼进哪个死胡同里出不来呢?她不确定,但她可以肯定,她离抑郁也会不远了。
母亲,想起母亲,吴鸣的心里一阵悸动。这个可怜的女人,在父亲与她之间,成为一道天然的屏障。她感恩老天,在父亲的屡屡不满意之中,唯有母亲还能看到她的优秀。从小到大,母亲称赞着她的独立,她的成熟,她的理性,她的自律,甚至她面对中考意外失利的淡定,在母亲眼里都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坚韧,而在父亲眼里,这只是一种无所谓,一种不在乎。她不想去争辩,她说什么重要吗?重要的是在父亲的心里,她一直就是那个不争气的孩子,不努力,不上进,不听话。从小到大,这样的责怪听多了,她已经不屑于去为自己申辩什么,在用结果说话的父亲心里,没有考上名校,就表明努力不够,别人家的孩子为什么能考上,只有你就考不上,不是没努力是什么?父亲的话错了吗?似乎也没错,她的确是辜负了他的期待。
父亲,这个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男人,给了自己最好的物质条件,从小到大,在她的吃穿用度上,父亲远远比母亲大方,可以用“高配”这个词来形容,这点上他与母亲也是常有分歧的。母亲主张的是适度消费,对她从不会超出一个孩子应当的水准,而父亲却不是,在他那里没有什么不可以,除了学习。只要学习好,在父亲那里,就有一张万能通行证。
每次成绩考得好,父亲就是春风般的温暖,如果考得不好,父亲的脸就是雪雨风霜般的严寒。父亲靠着自己一路打拼,从农村考上省城读大学,又凭着自己的努力,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成为专家,他从不求人,更不会搞关系,用他的话说,全凭能力,做到不让人看不起,即使没有一官半职,也会用专业让人信服,受人尊敬。父亲用他的勤奋学习成就了自己,也用自己的方式期盼打磨着她,吴鸣想,父亲是个优秀的磨刀匠,只是自己是一把没有钢的铁刀,让父亲无法打磨出来。
(二)
你究竟去了解过想考的学校录取人数没有?你有那个能力吗?我觉得你应该换个学校,这个学校不是你的能力能够考上的……这是父亲不止一次对吴鸣说过的话。起初,吴鸣还没有过多思考自己考不考得上的问题,既然母亲想她考,她就想试试,给母亲一个安慰,也给父亲一个证明,自己并不比他差。可是,父亲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担心她根本考不上,哪怕换个最差的学校,他也觉得她考不上。
今晚,他们之间的争吵就发生在考研与就业的问题上。父亲想要她报名参加自己单位的“秋招”,两手准备,一手考研,一手就业。父亲的理由,考不上研,如果不参加单位这轮“秋招”,就没有机会了,也就意味着没有工作了。没有工作就没有工作,我的工作不用你操心。这是她第一次对着父亲大吼,作出了有声反抗。从前,无论父亲如何说她,她都不言语,现在她大了,她已经是成人了,她心里真没把工作当回事,稳不稳定有那么重要吗?她不相信自己找不到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这个假期,关于考研与就业的选择,父亲的各种意见不时丢给她,到最后就只剩下责怪,这已经是一种无法避免的结局。也毫无疑问,父亲每次的话题,无一例外,一定会扯上当年择校选专业问题上。如果不是去外地,读本地的学校,选一个好专业,想进他的单位就是随便的事,现在呢,连报名的门槛都通不过,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要求,还得四处去求人。考研,是父亲给她规定的任务,当然,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父亲所在的单位,已经默认只招985、211的学生,而且还有专业的限制。文科管理类专业的招聘指标微乎其微,据说严格控制在5%以内,就这么几个指标,抢得头破血流的。即使这样,父亲还是不想放弃去争取这样的机会,哪怕是把她从省城送到市级或者县级去也愿意。
吴鸣的烦恼一天比一天多,只有她知道她已经这样努力排解二十多年了,她用自己的方式自动过滤掉父亲的那些责难与批评。但是现在,她还能坚持下去吗?
她想起放假前自己与母亲的沟通,只能默默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母亲,她确信自己是不会回来的。进入大四,学校把他们从郊区的新校区转移到了市中心的老校区,这是惯例。6月底,吴鸣他们这一批准毕业生,就被学校安排的大货车、大巴车连同行李一起打包到了老校区。原本这个暑假她是不打算回家的,已经进入考研的备考中,在学校里复习迎考效率应该会好于在家中,搬到老校区的当天,宿舍正在进行全面整修,除了允许行李进驻,暂不接纳学生入住,吴鸣没有办法,只好临时决定回家去。好在放假前,母亲也是迫切希望她回家的。
这三年时间,从南方到北方,生活上多少有些差异,母亲是心疼她吃不上喜欢的饭菜。其实在她心里,这些都不是重点,吃这个问题,她基本不在意。她对生活没有高标准,别人能吃,她也能吃,她的适应性是很强的。达尔文生物进化论一直深深地影响着她,适者生存,这点饮食上的差异算什么难题呢?母亲的关心看似只停留在吃穿上,其实还有更大的作用,就是聆听,她的开心与失落,都会一股脑地投给母亲,这是她最安定的时刻,也是她愿意回家的最后一点理由。
如果没有考研的压力,如果没有就业的难题,这个暑假与前面一样会是太平的,但注定今年暑假不会太平,她已然有所预感。父亲的轰炸式念叨从回家那天起便开始持续下来,吴鸣还发现一个规律,每一次念叨总会和风细雨起,暴风骤雨落,从一开始的耐心诉说,到最后的咆哮指责。父亲始终保持这种演出节奏,不知疲倦地周而复始。她也知道,父亲是为她好,希望她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不想她过飘泊不定的生活。她也知道,一生靠自己打拼的父亲,对她有多么大的期望,可是她自己难道没有期望吗?她也想呀,她想让父亲满意,也让母亲夹在中间能好受一点。可是,每次都事与愿违。
(三)
从小学起,她已经懂得用成绩去讨好父亲,以此来证明自己不比男孩子差。父亲毫不避讳地当着她和母亲的面批判女性的各种不行,还说这是不争的事实,他说就是做厨师,也是男的做得出色。无论在哪个行业,大家更愿意用男性。父亲的话没错,社会现状就是如此。她想起了自己的表哥,在一场两千多人报名的教师岗位竞聘中被录取,性别优势应该占了绝大部分原因,事实上,表哥只是没有更好地选择而屈就了这个职业。父亲从小对她严苛的要求,无非也是看到了他眼中的社会里那些严酷的事实。社会对女性的要求即是如此,父亲已经早就觉察到这一点,为她的未来担着忧。
到了初中,她一直保持在班级前十的水平,偶尔也出现在前三的行列中,直到中考那年考试失利,她考了三年来最差的一次,与重点高中失之交臂。那一次,父母两人垂泪不只是到天明,而是整整一个假期。那个假期,她依旧无事人一样去补习班,不光没有哭泣,连抱怨恼怒都没有一句。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养成了不抱怨的习惯,无论好坏,她都接受,她的淡定与宠辱不惊,令母亲和同学都震惊。她初中的一位同桌,是个男生,每次都是班级前一二名,有一次掉出了前三,趴在桌上哭了,她十分不理解,这也值得哭?后来她心里很看不起那个男生,哪怕他成绩比自己好。她自己也奇怪,自己为何不哭,这么重要的岔道口,她掉队了,考进重点高中,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重点大学,但事实证明,也不尽然,她的一个同学,考进了名校,高考却跟她一样只上了普通一本,当然这是个案。
高中三年,虽然她还在努力,但总有专心不下来的无力感。曾经一起一较高低的同学全都进了名校,而自己落进了这个二类学校,她受到了一些影响,但凭着厚实的基础,高一那年,她还保持在年级前列,到了高二,文理分科,她想选理,而父亲坚持让她选文。她知道文理上,她的文要有优势,可是学校不重视文科,前100名内没有人想读文科班,她也不想去。这颗苦果,就此种下。父亲坚定她学不好,事实也逐渐显现,直至分出分水岭,她在物理化学的学习上,在这个理科实验班里节节败退,最终失了信心,高考注定不会有好的结果。
(四)
回想起这一路走来,父亲似乎看得比自己更清楚,好像更懂她自己,每一种结局都是朝着父亲的判断走势而成定局。吴鸣心有不甘,父亲的否定和果然折翅的自己,让她心生沮丧。还有能改善的未来吗?沿着父亲要求的路去走,还是继续反着他来呢?吴鸣苦笑一声,原来这么多年来,她只是在跟父亲斗气吗?
考研的复习题做了一套又一套,信心在练习中一次又一次地被碾压。也许父亲是对的,她真的考不上,她还要考吗?如果两手准备,自己准备得过来吗?又是一次选择难题,吴鸣有些困惑,自己的选择为什么每次都会错?这一次,究竟该怎么选呢?
这一场毕业大考,又会是一场劫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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