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萧瑟的风吹着荒凉的玉米地，海生孤身一人站在风中，背影越拉越长，直到被夜幕掩盖……
“家里都吃不上饭了，还上学！不过日子了？”海生的母亲深深吸了一口烟，皱着眉头看着刚刚初中毕业的海生。
“嗯，下来干活吧，无所谓了，让弟弟妹妹们上学吧，我来养他们。”海生瞥过眼睛不看母亲，然后僵硬地转身走出门去。
他蹲坐在草墩子上，拉着风先，烧火做饭。炉子里面的火燃得很旺，他心不在焉，不住地往里填木头，碎木屑燃起来生出了黑色的烟，薰得海生流下了眼泪。这个不曾轻易低头的男孩，终于酣畅淋漓地哭了起来，他尽力憋住不出声，任凭眼泪湿了衣袖……炉子里的火烤的脸滚烫滚烫的，烤得心里难受，他恨不得把心吐出来，恨不得一头栽进这火里，一了百了……
海生是村里唯一一个有可能考上大学的孩子，他聪明认学、悟性高，成为班上的“小老师”，村里的红人。即使这样，他也并不开心，因为他心里清楚，母亲早早得了痨病，父亲是个酒鬼，家里还有四个弟弟妹妹要养活，作为家里的老大，他的命运就是早早下学挣钱。他知道，那象牙塔里的自己，只会出现在梦里，与现实无关。
初中毕业后，当母亲告诉她这个事实的时候，虽然心里明明早已想到这个结果，却依然难以接受。他甚至一个人走到玉米地，逼迫自己不停地干活，不停地奔跑，直到因低血糖晕倒，然后一个人拖着虚弱的身子，披着星辰走回家……
“师傅您好，我可以跟您学划玻璃花吗？”海生走到村里玻璃厂老李头那，怯生生地问。
“呦，海生！你怎么不去上学，来学这个干什么？”老李头惊讶的看着海生，话语中带着惋惜。
海生苦涩一笑，没有回答。他转身刚要走，老李头喊住他，“海生，别走！你是块好料，跟着我学吧！我一分钱不收，你母亲那里我会告诉她，你将来肯定大有作为！”
“谢谢李师傅！我一定好好学！”海生激动地握着老李头的手，露出了这些天以来难得的笑容。
果然不出老李头所料，三年后，海生凭借玻璃花的手艺，成为村里唯一一个万元户。家里的屋子翻新了，弟弟妹妹们也如愿以偿地上了学。
晴朗的天空下，院落干净整洁，初冬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此时，海生正埋头在屋里干活，突然听到有人走进来。
“这里是海生家吗？”一个大伯站在院子里大声喊。
“大伯，我是海生，您是来划玻璃花的吗？”海生从门框伸出头问。
“哎，海生，哈哈，真是你啊！”大伯说着高兴地走向前。
“你今年多大了？”
“19,咋了？”
“哦，没啥！我闺女喜欢你划的玻璃花，特别让我带路来看看谁划的，我让她在这等着你划完，再让她拿回去哈。”大伯回头摆摆手，示意外面的人过来。
一个扎着麻花大辫子的姑娘，羞答答地走过来，站在海生面前。
“哦，额，好，那个…大伯，您回去吧，让您闺女留这吧。”海生看着眼前身材高挑、面如桃花的大姑娘，突然语无伦次。
两人面对面坐着，大概十几分钟过去，一句话也没说。
“海生，你不认识我了？”姑娘忍不住问道。
海生这才抬起头，上下打量着，“哎呀！小敏！怎么是你！天呐，你长这么高了，小学那会儿，你才到我肩膀。”海生咧开嘴，兴奋地笑着。
小敏是海生的小学同学，两人曾一个做班长，一个做学习委员，是班里的金童玉女。如今，小敏在家里学习绣花，准备进厂里干纺织工人。
那天，海生第一次跟一个女孩子走得那么近。两个人肩并肩走在路上，聊了海生毕业后这几年的生活，聊了小敏的工作，聊了两个人天马行空的想法，就像两个失散多年的亲人……时间过很快，送小敏回家的路似乎也很短，海生看着小敏回去的背影渐走渐远，才转身回去。
那天，海生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似乎已经忘记了不能上学的痛，似乎一个温暖的天使降临，挽救了那个即将绝望的男孩……
就这样，海生和小敏总会隔三差五地出现在村边的羊肠小路上。他们有时沐浴在阳光下，再拿起毕业前没看完的书，细细品读；有时坐在水库边的石头上，小敏静静地看着，海生则像一个诗人一般，慷慨激昂地创作整齐的句子。夕阳西下，两人的背影被染成了红色，就像两朵含苞欲放的花儿，那样迷人。
可是生活的巨石总在不经意间砸下来，海生还要继续面对眼前的苟且，面对不完整的青春。看着海生愁眉不展的神情，小敏轻轻叹了口气，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海生，咱俩去城里做生意吧！就我和你，城里有我的一个表舅能帮我们介绍门路，你敢吗？”一天清晨，小敏过来跟海生说。
“你都敢，我有什么怕的。”
就这样，海生跟小敏来到距离这里300里路的市里，在小敏表舅的帮助下，两人在一个鞋帽批发市场扎根，做起了鞋帽批发的买卖。
几年以后，两人经营的批发生意越来越红火，同时，在父母双方的催促下结婚了。
在两人的洞房花烛夜，海生问小敏，当年为什么一定要来看他划的玻璃花，又为什么选择跟他一起进城。
“因为在我买到的玻璃上，看到了你上学时画过的一朵蒲公英花，很少有人在玻璃上画蒲公英，也不会有人把蒲公英画得那样充满想象，我猜，只有你了。”小敏眼睛里闪着泪花，“你还记得你为什么画蒲公英花给我吗？”
“因为你说，你只会画蒲公英，因为它会飞，会带你走出贫穷，变成一朵鲜艳的牡丹花……”
“因为我说，我只会画蒲公英，因为它会飞，会带我走出贫穷，变成一朵鲜艳的牡丹花……”
他们两个几乎同时说出来。
“我就是蒲公英的种子，从你送我花的那天起，注定就要带你飞，因为我知道，你值得！”小敏含泪告诉海生。
海生此刻已经泣不成声，紧紧抱着小敏，哭得像个孩子，像母亲不让他上学的那天一样酣畅淋漓！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个硬汉，忘记了，玉米地里疯了一样的自己。此刻的他已经被幸福打败，很满足，很知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