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我又给你打电话，你说：“我还躺在床上。”我有些奇怪：“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锻炼么?”你平静的说:"我走不动路了。"
那一刻，我的心就像被人捅了一刀，泪如泉涌，好一阵不敢说话，生怕你听出来什么，然后，我故作镇静，开始责怪你：“给你说过的，有什么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想到年终了，你肯定很忙，怕耽误你工作。”我再也无法故作镇静，赶紧挂断电话，任由泪水在脸上流淌。
记忆中，你总是这样的表情：很少笑，总是绷着脸，一旦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我当然最喜欢看你笑，因为你一笑，我就可以稍稍放纵一下，于是，我就会看到不但你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也裂开了。
记得我六七岁的时候，你给我买过一双小水桶，那时候你们在一所乡村小学教书，没有自来水，饮水要去一个堰塘边的水井挑，几乎每次你去挑水，都会让我跟在你后面，尽管等我把水挑回家已经所剩无几，尽管小肩膀磨得红红的，你似乎都没有看见，为此，那时候我不知道有多埋怨你。我还不到10岁，你就要我自己洗衣服，不管洗得干净与否。上初中，你非要我读住校，尽管学校离家不远……
在那不管是物质生活还是文化生活都还比较匮乏的年代，我因了你是教师，接触到很多书。
我读的第一本小说是杨沫的《青春之歌》，那一年我8岁。一个8岁的孩子读得懂什么《青春之歌》嘛，很多字都不认识，不认识字好办，你仍给我一本字典，自己查，我查不来，查不来好办，我教你，就这样，我学会了查字典，查着字典我读完了《青春之歌》，尽管那时也没有读懂，可林道静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后来你就像变戏法一样，给我很多书看，也许，就在那时，我已然爱上了书。
而你的严肃仍然是很让我害怕的。每次，不管我玩得多忘乎所以，只要瞥见你，我就像老鼠见了猫。
可有一件事情我至今记忆犹新。那一年，我都上初中了，放暑假回奶奶家，那时奶奶家不通公路，要步行，走很久的山路才能到奶奶家。山路狭窄，两边的野草，被夏季的阳光一照，就肆虐地疯长。我穿着短裤，加上是过敏皮肤，野草一挨，便起了许多大个的红疙瘩，痒得我直跳脚，而那淹没在杂乱的野草里的山路，似乎怎么也走不完。你看着窘迫的我，二话不说，蹲下身来，让我爬到你背上。我愣了，在你的坚持下，生就了一幅让我永生难忘的画面。
山风轻拂，阳光在皮肤上跳跃。我安静地趴在你背上，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里弹琴，你的脚和路边的野草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你稳稳地背着我，步子踏在杂草上，刷刷刷，刷刷刷……
那时，我似乎明白，你的爱，深藏不露。我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像你爱我一样爱你。”
我要好好读书，拉着你在美丽的大学校园散步，你是一个中等师范生，没有上过大学。这样你会很高兴吧，因为你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女儿跨进大学的门槛。
我要给你做饭，做你喜欢吃的泡椒鲫鱼。这样你会很高兴吧，因为你女儿也会做这道菜了。
我要带你到处旅游，去从未去过的远方，吃口味或许怪怪的菜肴。这样你会很高兴吧，因为你一直说没有出过国。
我要让你体验新兴科技，哪怕只是个拖地的拖把，你就不再会为扫不干净地而烦恼。这样你会很高兴吧，因为你极爱干净。
我还要买一所房子，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院坝。你在那里养养花，下下棋，带着老花镜看看书，最好还有一个能养鱼的小池塘。这样你会很高兴吧，因为你总是闲不住，这样会让你心里踏实吧。
……
等我长大，我要为你做很多很多事，像你爱我一样爱你。
现在，我长大到足够为你做这些事的时候，你却走不动了！
最近这些年，你行动稍稍不便，但生活还能自理，你为了让我和弟弟安心工作和生活，你坚持要住老年公寓。
但是，现在，你走不动了，无论你怎样坚持，我都要接你回家。
老爸，你走不动了，让我为你洗衣、做饭，让我为你洗头、洗澡，让我来当你的腿，让我像你爱我一样爱你，尽管我知道，子女无论怎么做，都不能回报父母之万一。
老爸，是你的小水桶教会了我承受与担当，是你的陈氏教育法让我与书结下了不解之缘，让我11岁在《少年先锋报》发表我的处女作。
如果我能够承受生活给与我的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如果我的性格中除了倔强还有宽容和善良，都是你和妈妈教给我的。
无论你给了我多少的恩情，我知道，我们都只有这一世的父女缘分，因为根本就没有来生。
妈妈已离开我们多年，老爸，现在，回到家里吧，就让我用你爱我的方式好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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