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孤独又灿烂的夏树1

作者: 千洐 | 来源:发表于2017-03-04 18:58 被阅读19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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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安安十二岁之前的安稳人生没有被什么打破,在父母身边过着岁月静好的时光,像傲娇的宠物被关怀备至地呵护养育着。夏星女士和白启奎先生都是以卖字为生的,尊称作家,他们都是她的骄傲。至于她的亲生父亲……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她的父亲白启奎已经死了,就在十天前。

他得了严重的血液病需要骨髓移植,十二岁的安安从没想到这个临死的人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哭得歇斯底里的她歇了口气后继续哭,眼前即将覆灭的一切和未卜的身世令她忽然就懂得了一种被亲情所糊弄前所未有的碾压而过的慌张和心碎绝望。

检测下来的结果,白安安的骨髓和白启奎并不匹配,那个她自小就唤作奶奶的老太太马上就像一只被震怒的母狮子,拽过她的手拉着她就要去做亲子鉴定。

是祸躲不过,鉴定下来的结果,安安并不是白家的孩子。

白启奎死后,妈妈和她被老太太赶出了白家。

夏星早年得过抑郁症,吃了大量昂贵的药后病情才得已慢慢控制。所以妈妈和安安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身世,至今都让她觉得荒唐可笑,可是转眼照着镜子里自己那微微泛黄的发,深邃泛蓝的眼眸,她不得不相信她说的那些可能是真的。

“你年轻的时候,到底做过什么荒唐的事?我原本也不懂那些大人的是是非非,我一直都知道我父母是了不起的大作家,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是直到今天却发现那个呵护了我这么多年的男人真的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一切到底是谁造成的?”安安质问着同样哭得狼狈不堪的母亲。

好多次夏星都欲言又止。

后来,安安在妈妈的一本日记本里发现了一些关于她亲生父亲的只言片语。

她按耐着复杂的情绪迫不及待地想要解开一瞬间发生的这些狗血糟心事的谜团。

怒火在胸臆中燃烧。安安想着那日妈妈被奶奶赶出家门时不争不抢不辩解,那么窝囊,被骂得像个下三滥的女人落荒而逃。

老天爷怎么能如此拙劣不堪,给妈妈和她在命运的扉页写上灰败可笑的注解?从小品学兼优地成长在父母闪闪亮亮光环下的安安滋生出的一贯是正能量和快乐,此刻根本没法细想,不受控制的怒意风中凌乱般面对不可知命运。

再也没有了令人羡慕的家世,漂亮的大房子,了不起的家族。隔段时间报刊和网络上就会出现对她和妈妈的各种人生攻击和污言秽语了吧。风靡亚洲的畅销作家的家丑不亚于一线大明星。

疼爱了她十几年的父亲,他是国内文坛非常受欢迎的奇幻文学作家,病重之际,令人欣慰的是有一部里程碑似的作品又被搬上大荧幕,遗憾的是他永远离开了她们母女。夏星亦是在文坛小有名气的作家和编剧。她和妈妈被赶出了那个笼罩着光环的家庭,不久之后圈内必然炸开锅,流言四起,胡言乱语乐开花!

父亲出殡那日很是隆重,文娱圈的大人物都来凭吊。碍于面子,奶奶还是让她们参加了。安安在微博上发布了最后一条状态——你永远是我的好爸爸,愿你在天堂安息。

媒体镜头下高高在上的女神夏星女士忽然让安安觉得恶心,她呆若木鸡般面对着自己丈夫的葬礼。安安怀疑妈妈对父亲的爱和忠贞。

“也许你现在觉得天塌了,我知道你在怀疑自己的身世,心里不是滋味。虽然你不是白家的孩子……你别难过……其实……”那夜回到她们在外面的临时寓所,夏星试图和安安说话。

“滚!我不想听,你给我滚,都滚,我只有一个爸爸!”生平第一次安安昏了头,对自己的母亲说出那样粗暴的字眼。她知道妈妈一定是想对她灌输一些经她斟酌加工过的陈年烂事了,是和那位所谓亲生父亲的陌生人有关吧。

安安既好奇又害怕,十二岁的她不敢承受痛苦和现实。

“对,你确实只有一个爸爸,别难过好么,妈妈希望你不要去想不开心的。”夏星决定闭嘴了,看样子现在显然不是告诉安安的时候,那种淡漠无力的样子一下又把正觉处于水深火热的少女安安激怒。

“你……你叫我怎么面对这么多不堪,我还是个孩子,知不知道我现在头疼得要死,我一向敬爱的父亲竟然不是自己的,疼爱我的奶奶和家人一下子和我一刀两断。你到底做过什么违背良心的事?”十二岁的她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极限。

“我没有做过什么违背良心的事!安安你不要再给妈妈颜色看好吗?我真的很累,被命运折磨得快窒息!妈妈没有做过什么不堪的事!爱情没有错,我们年轻的时候都没错!你亲生父亲也没有错!”安安的话终于刺激了妈妈。夏星眼里的泪水已泛滥,月光下那美丽的哭泣的脸像是破碎不堪的假面。

“奶奶说的,你就是个贱女人!”因为陡然的怨念冒出了一股子恶毒的挑衅,“啪”地一声,夏星的巴掌朝女儿脸上扇了过去。

然后开了瓶酒开始把自己灌醉,夏星晃着酒瓶在月夜下的露台告诉安安被尘封的往事。安安呆呆看着妈妈捂着心口默默流泪,在黑暗中累及而倦终于像孩子般脆弱安静下来,说出了关于母亲和两个与她生死攸关的男人的爱情纠葛。

“是啊,我是不该爱上他!为什么要喜欢他,为什么?!呵呵呵……为什么这些事情……”喝醉酒的夏星语无伦次开始诉说,恍惚的黑暗中连灯都没有开。

他们的故事很长很长。

那个夜晚仿佛如此漫长,夏星却也没有说完那些往事……

第二天,安安出人意料的失踪令夏星抓狂。

                                                                  ——序

1

2007年的圣诞,夏星再次遇见了白启奎,还有谢颖诗,也再次遇见了他。

谢颖诗的美,是岁月沉淀下醉人的美酒,时间越久便越有韵味,她向来都是个有气质的女人。几年不见,不染尘埃,依然美得那么大气脱俗。那条夺目的红玫瑰花纹的黑底连衣裙,更衬得她肤白如凝脂,容颜娇媚。外面的灰色羊绒外套高贵别致典雅,拿起桌上的咖啡杯,颖诗轻轻啜饮了几口。

“两年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夏星由衷感叹。

谢颖诗放下咖啡,对她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媚态如慵懒的小猫,微笑说:“星星,你可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漂亮可爱,……听说你也搞文学去了。”

她连忙摇头,不好意思地解释:”没有啊,我们这种,哪敢称文学。何况,在你面前就更不值一提了,谁不知道你是有名的才女,论文笔,我可是从来都不如你的!”

“星星,别谦虚了,我在杂志上看过你的文章,真的写得不错。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啊!”谢颖诗一脸意有所指的笑道。

她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暗骂自己不该把对白启奎的感情写进文章,即使是隐埋在字里行间。不过,她也不是写给她看的,何况,那也是旧日的真实情感,又有什么可心虚的。

“星星,你是不是还喜欢启奎。”突然,谢颖诗又正儿八经地问了一句,带着那么一点点怨怼。

虽然只有两年时间,但夏星也早已不是两年前那个夏星了。谢颖诗和白启奎,算是她很多年的朋友,大学同学,白启奎是她和谢颖诗的学长。他是有名的才子,家境富裕,从来都让人望尘莫及。

在青葱的大学时代,三人一起读的戏剧文学,启奎是文学社的社长,那时候就已经年少得志,了不起的出过几本书了。如今载誉归来,颖诗亦是国内外文坛都很受欢迎的奇幻文学作家。但若不是她当初放弃了和启奎一起去美国的机会,也许就没有现在这个谢颖诗。

她还是有些嫉妒的。白启奎是个令所有女生都梦寐以求的对象,事实也证明他是个好男人。他在文学上也指点了颖诗不少。这两年来,夏星依靠着当时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回忆卖弄着文笔,或者是藉着和他们认识的这份旧情也成了国内小有名气的作家,无疑是沾了他们的光。

可是,在所有人眼里,是她放弃了大好前途,理想的伴侣。没有多少人知道,放弃那次出国机会,是为了另一个人,一个差点毁了她一生的人。谁也不知道,她曾那么爱那么痛。

关于那个人的故事,她也从来没有写进过文章里,只字未提,却刻骨铭心。但她写过白启奎,流露过钦慕眷恋,这是颖诗在意的地方。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写进文章里,也当不得真。都那么多年了,你还吃什么醋,那也只是我的回忆。”夏星淡然地说着。这是实话,写进文章里的,又怎能全数当得了真,一些半真半假的情感而已。

“算了,看在十几年没见的份上,今天放你一马!星星,这么一瞬间,我突然感觉你变了。”谢颖诗笑着说。

夏星也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变了什么呢,只不过是被岁月蹉跎得越来越没志气。

她是最执迷不悟的傻子,大半生都被毁了一样,那么迷茫而累。

白启奎姗姗来迟,他点了一杯蓝山,真是十几年不变的口味。他的额头上有些汗珠,一定是急着赶过来。

他和她问了句好,褪下了黑色皮衣外套,坐在谢颖诗身旁。

“星星,两年没变,果然变化大啊,听说你现在也开始写书了,我们三个人又能聚到一块,真不容易。”他的嗓音似乎比以前更低沉了,人也越来越有品位。

“不过就是个卖字的,论名气论造化,怎么能和你们比啊。”夏星又一次奚落着自己。自从林嘉恩写书后,他们三人因为机缘巧合某次在网上相遇,然后就会偶尔交流分享,甚至未曾视频或电话里打过招呼。

夏星不禁为这样的倾谈自如和融洽氛围松了口气。

他们夫妇两人相视而笑。谢颖诗兴奋地说道:“启奎,我们请星星去家里吃顿饭吧,过个怀旧的圣诞夜!”

“自然,你老公都迟到了一个小时,你们肯定要请我吃顿好的!”

话一出口夏星便追悔莫及,为什么要去吃那顿饭呢?真是犯贱!

“时差没缓过来,睡太沉,颖诗电话把我吵醒说遇见你了,我一醒就跑过来了。”启奎赔笑,一手忙着拿纸巾擦汗。大作家流着汗水微笑的模样也一样魅力非凡。

其实启奎刚刚迟到是为了准备食材,家里今晚有圣诞趴。他大前天晚上就回国了,自从谢颖诗怀孕后就一直住在娘家,料想不到的是谢颖诗告诉他遇见夏星了。都过了那么久,可一起面对她们,他是害怕的,于是他为迟到找了借口,说是自己刚回国,时差没缓过来。其实是他自己一路恍惚走神,耽误时间。

颖诗与夏星抿唇轻笑。

“那星星,你还跳舞么?”

“呵呵,跳舞?现在写写字,偶尔替杂志画插图。”她转而问他们:“你们这些年也不容易啊,坚持文学创作,好不容易有了今天,什么时候也该生个孩子了吧?”那段关于舞蹈的回忆一直是和那个人相关的,就连曾经和她那么要好的谢颖诗也不得而知。

颖诗笑曰:“你猜呢!”然后双手抚上了肚子。”已经怀孕了啊,多久了?”那一刻,她真替她开心。可是看着看着,她又有种锥心的痛。

幸福从来都不会眷顾她,过去的人生对她而言,只有遗憾和痛苦!

“刚发现呢,差不多两周。”

“恭喜你们啊!那你还喝咖啡,不许喝!”想到颖诗已经怀孕,看她面前还有半杯咖啡,夏星不由大喊提醒。

“知道啦,这不才发现么,我喝了一点,自然有分寸!”

“都喝了半杯呢!白启奎,你怎么不管管你老婆?“夏星质问人夫。

启奎连忙夺过颖诗手中的咖啡杯,一饮而尽。

她有些羡慕,她当年万不会想到,如今的谢颖诗之于她,是那么的令人艳羡,那么幸福。原本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们,没有想到两年之后又是巧遇,大家倾谈自如,也很难得。

“星星,你当年究竟怎么了,平白无故把我甩了,没有一句解释,还好我想得开。”时隔两年多,她也万万没有想到,当年被她抛弃的男友以这样轻松的口吻,置身事外,如释重负般问出了老友般的关怀。有点觉得他唐突,又有点惊讶和动容,转瞬被她大大的笑脸掩饰过那一秒的忧郁。

一厢情愿的感情都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吧。白启奎对她是单恋,而她深陷在另一段旁人鲜知的感情中。这么多年他们对于她,也算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旧情。

毕竟谁都不明白她在八年前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他们又怎会明白,她依然活在过去的回忆和痛苦中。别人早已解脱往日的种种和纠葛,有了自己的幸福结局。

别人有的爱我们不可能模仿,不是吗?

有人说,圆满的人生就该像一场舞曲,起伏跌宕旋律动人,直至人生落幕。

而夏星的幸福终曲,这么多年,又在哪呢?她久久迷失在那个人的舞姿,那个人的身影中,那名为初恋的序曲。

为什么别人都那么圆满完美,只有她那么踯躅不前?喑哑了大半生一样,没有光彩的篇章和动人的旋律,至此她郁结在胸。

在爱情里,被一个人毒害过了,是不是就再也没法自拔?因为她中毒太深!

夏星坐上启奎那辆神气的黑色大房车内,那是他喜欢的颜色,神秘冷酷的黑,非常符合他这个大作家的气质。他带着眼镜,举手投足间是文质彬彬的。记忆中的他一向冷静低调也神秘高贵,温柔又热烈。

岁月雕刻出人千面的特质,时光淬炼出他令人无法与之匹配的高尚和优越。时间唯一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多余的褶皱和沧桑刻痕,他仿佛始终是怀着赤子之心的那少年人,更典雅沉稳,对新鲜事物又有用不完的活力,这是一个作家很明显的特质。

她在心里喟叹起来,不知是不是替自己可惜,却再一次暗暗感叹谢颖诗的幸福,得到这样一个男人,无疑是成功的。一开车门,一股好闻的清新剂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收拾的很干净,几只毛绒小玩偶,收纳篮里放着几罐红色的旺仔牛奶,谢颖诗给她递来一罐。

“颖诗,你的最爱啊,多年都没变!”夏星接过,晃了晃手中的牛奶饮料,微微笑了。

“对啊!人的有些喜好和口味是很难变的,我猜你也一样,我记得你当年非常爱吃大白兔奶糖!”

呵,人的喜好和口味是很难变的……白启奎陷入沉思。

“是啊,我还是那个爱吃糖爱吃到快把满口牙都吃坏的小胖妞啊。”夏星摸了摸自己的小圆脸,感慨道。

“喂!你当年可是我们班的班花,胖了也是班花啊!跟现在比是多了几斤肉,但还是一样怎么也掩盖不了的貌美和水灵啊!你说是不是啊,启奎?”谢颖诗夸赞人的嘴皮子一向都能让人听得很久都说不出一句话的那种舒服,只管开心笑。

“嗯,星星是越来越漂亮了。”白启奎附和着谢颖诗对夏星的赞美,后座的夏星恰好从反光镜内看到驾驶座上那个人真实的温柔表情,心底某一根心弦仿佛被弹了一下。

以前在一起过的人,隔了那么多年时光,说什么旧情复燃是不可能吧,何况那也不是她夏星心底深爱。要说没有触动或额外的情绪是假,三个作家各自敏锐的触角在空气中交织出一种异样的洞察透析。如同车窗外的微风掀起发丝的轻柔和暗触,那是各自灵魂深处的试探甚或戒备,气氛甚是微妙,难以捕捉的微末情绪像在路灯下纷扬的尘屑。

“还是一个人吗?”

“嗯,我一个人也许习惯了。”

“星星那么优秀,一定是还没等到她的白马王子!”像是捕捉到了她脸上的那一丝不自然和阴郁,谢颖诗把身体靠过来摸着夏星的脸,亲昵而宽慰地道。

“别取笑我了,什么白马王子啊!不是白眼狼就不错了!”夏星的话似乎说得另有深意。

他们又知道什么,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还有个刚满两岁的女儿。

“你……”白启奎心里一触动,还想再问几句,却被谢颖诗打断了。“老公,今晚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啊,你老婆我都快饿死了!”短短十几分钟的车程就到了家,开车门下来,谢颖诗立马上前去挽着丈夫的手,做足小鸟依人状。

跟在后面的夏星觉得,那表情那声音简直比她手里正喝着的旺仔牛奶还甜腻,望着那对恩爱有加堪比楷模的伉俪,事实上那是所有幸福的婚姻和感情应有的样子,莫名的酸涩在心中微漾。

可别人有的爱,我们不能有,为什么?她的爱情在哪?

“今晚当然准备了一堆好吃的,不然我也不敢请客上门啊。他们都是大忙人,圣诞趴定在九点开始,现在一个个都在忙。”

“你有没有打电话给童童啊?”

“没有。”

傍晚八时左右,夏星随他们来到了位于市中心的豪华别墅。

那个叫童童的应该是两人的朋友吧,可在这时谢颖诗的询问却令白启奎有些悻悻的,没好气,挣开妻子的手去掏钥匙开门,夏星不会想到其中的问题,显然的生气和不耐烦也没令旁观者有何困惑。

而此刻的夏星正渐渐想起记忆深处另一个人的面容,直到那对羡煞旁人的夫妇拉她参观完整座房子。再次来到宽敞明亮的客厅坐在奢华的金色沙发上,面对热情的招待,她像是如梦初醒一样拿起启奎端上的白瓷杯里冒着热气的清香四溢的花茶喝了起来,礼貌的道谢,驱散着身心的凉意,但她脑海中依然没有抹去那人身影。

话不停的颖诗说些大致的客套话,以及居家生活夫妻关系中妻子对丈夫常有的那种琐碎的埋怨和吐槽,无非还有打情骂俏的小女人的矫情,说些什么夏星大概也没有听进去,两个人一起在厨房忙碌着的身影,看在夏星眼里却满是晒幸福的姿态,有点刺目,有点恍神。

“我来帮忙,孕妇就坐着休息啊。”她走过去一起帮忙把食物装盘端上桌,内心暗骂自己这么不会做人!匆匆忙忙的,她连一份上门的见面礼也没想到去买。

杂乱的思绪多了,她知道那都是她的嫉妒和艳羡,还有沉溺在自己破碎不堪的往日情里,困倦和厌烦感连连袭来,她的眉心蹙起。

“哎呀,对不起咯!你们看我多冒昧,两手空空就来了,下次补上厚礼。”

这边夏星流露出愧疚难当的表情,诚心道歉,那边颖诗却暗翻白眼腹诽她矫情又虚伪,无趣又傲慢。一个早在三百年前就在她谢颖诗心里划上不对头标记的陈年故友的窘迫,跟发霉了一样让她倒尽胃口,同谁相干呢!现在的她只想使劲恶心夏星,就故意不予理会随时准备膈应人,身旁的白启奎却替太太委婉回应:“何必破费,都是老同学,不必见外。”

“呵呵。”干笑了两声,沙发上端着茶杯一动不动盯着虚无里放空的夏星再没什么话可讲,她要过去帮忙却被谢颖诗制止,对她透着玩味的笑:“星星你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啊?快过去先吃点东西吧!”桌上已经摆满了诱人的食物,满满一长桌丰盛的圣诞大餐。

“不了,待会一起吃。”谁有胃口吃,她后悔,她不该来。

厨房里白启奎悄悄关注着昔日恋人的神情变化,在意她的一举一动。

客厅里已经被缀饰得璀璨斑斓,五颜六色的彩灯、礼物和纸花。白启奎为了今晚的圣诞趴早做了准备,没有想到还迎来了夏星。屋里点燃着圣诞蜡烛,烛光就围绕着昔日的恋人,如梦的场景,蒙了一层雾一般的温柔。

尽管最初的岁月已过去,她一身的白裙还是那个在他心中恰如其分的人,恍如昨昔天真烂漫的少女,但她已愈渐成熟和温婉,还有着那因丝丝忧郁而无法抚平的眉心,依然令他沉醉的气质,染指着他每一处感官。

昨日青春的无数梦里,她是他在某个漫不经心的夏日午后的倾心邂逅,犹如精灵般的女子在校园塑胶跑道旁的林荫下优雅安静地坐在公园椅上看着书,微风拂动,阳光投射在她脸上最灿烂明丽的光,她的影子交织在斑斓的树荫下,白皙的脸在枝繁叶茂的绿意中灿若明珠的幽美皎洁。

此刻的她亦是静静坐着,似乎有意将青春的美丽在他眼前再次摆放得随处可见。在一室的温馨下打上了勾勒回忆的柔美白光,于是最深处封存已久的爱恋便像偶识此道的幽魂,在无形中满心而溢地宣泄。

此刻白太太回顾他,狠狠乜了一眼。

伊人如斯,暌违多年后白启奎目不转睛地看着,眼中全是迷惑和灼热的光,他眼中又何曾真正有过那个所谓的“白太太”……一直是这个叫夏星的女孩才对……他暗暗握紧了拳,他向来是个隐忍而理智的人,这一刻却到了极处的难熬。

他能在婚姻中容忍谢颖诗那么多年是因为不爱她,两个克制着真爱的人在一段名不副实的婚姻中履行契约般共存。可他此刻不能忍受夏星恍惚中的烟视媚行,落落寡欢,不能忍受她的倦容和寂寞的样子,仿佛只有把那个曾经爱笑的她再次拥入怀才得以消除这种磨人的思绪。

这几年以来,他总算被自己的自私肮胀,懦弱不争所刺醒,被谢颖诗手机里明目张胆的可笑短信所刺醒,忽而发誓,如果还有机会,一定要牢牢抓住她,哪怕在一片肮胀不堪中,哪怕惊世骇俗也要力挽狂澜把她圈在身边!

那对夫妇怒目而瞪,陡升暗涌,这些夏星何尝有知悉。

很多事,身在其中的她都是不知的,就像他们也不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一样。

时间在夏星难熬的等待中过去,不多久,门铃响了,谢颖诗兴奋地跑去开门。

“Merry Christmas!”门外第一个进来的女生展笑颜开地道上节日祝福,那是个明媚又俊朗的短发女生,天生的衣架子,纤瘦高挑,浑身上下独特的魅力。

见到她,谢颖诗高兴得欢呼起来。童童便是梁童,当下最负盛名的超级模特。名模梁童见到小作家夏星却突然露出好奇心比猫还重的狐疑神色,她和谢颖诗彼此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白启奎脸上有种难言的复杂,不紧不慢地抬头,定定看着梁童和谢颖诗久久拥抱在一处,嘴角边扯起一种似嘲弄又苦涩的笑意。

高挑的梁童打扮很中性,谢颖诗和她好得跟情人会面一样。

“星星,说起她的大名,想必你也应该听说过,她是梁童。然后这几位可都是风头浪尖的大人物……”白启奎拉过夏星打算替她一一做引荐。

“你好,夏小姐。我听颖诗提起过你。”女模特换了种表情,眼神傲慢,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

“你好,叫我星星就行。”夏星伸出手,对方却并没有理会。

跟梁童一道来的三女两男都是被媒体采访的熟客,人前万丈光芒的宠儿。与梁童不同,他们很热情地同夏星握手,“Hello,这位美女夏小姐!圣诞快乐!”夏星没来得及看仔细,女士们纷纷上前拥抱打招呼,三个女的分别是著名时装设计师Helen Qiu邱海鹰,编剧刘冉,主持人何焯仪。两个男的都是演员,最近也话题不断。那个经常出现在悬疑大片里的叫冷毅,还有一位是新晋古装男神辛凯臣。

叫冷毅的过来和夏星握手:“夏小姐,最近我们童童看来是真悲伤过了头,何况她向来都是目中无人的耿直个性,你也知道她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小傲娇,多有怠慢,别见怪。”他的话像是为了圆场解围,却又那么调侃梁童。

“你好。”这些狗血的事情夏星无法细想,她礼貌地打招呼。

“冷毅,你可真是嘴碎,想火上浇油啊?”冷艳女设计师邱海鹰调侃冷大帅哥。

“随便聊聊都不行了,还怕我八卦?我就说你们女人心理素质不行。”

“切,什么跟什么,莫名其妙的大男子主义!”

“冷毅,随便聊你个鬼啊,你想说什么?”梁童仰头,眯着眼看人,反问中呛着火药味。

敏锐地察觉,这群人中弥漫着奇怪的氛围。

夏星也颇有耳闻,最近娱乐新闻里貌似有跌破眼镜的传闻,名模梁童和旅美作家谢颖诗的绯闻搞得满城风雨,观众和网友乐此不疲地收集证据证明那人是对掩人耳目却不折不扣的拉拉!可见他们的关系好到令不少人汗颜,谩骂声和追捧之声此起彼伏。

私下里关系虽然不知真假,可今天也算亲眼目睹他们有多好,看来丝毫不在意。如果有狗仔偷拍的话,又可以好好做文章。白启奎是反感的,一次次面对媒体不怀好意的追问,再怎么做都让人觉得他对这个女人抱着不欢迎的态度,或者说是无形的芥蒂。

据媒体报道,梁痛最近的心情应该很差,还笼罩在男友死亡的巨大悲伤中,而她的男友,竟然就是周汉阳。

夏星少时认识周汉阳,也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

周汉阳成了风雅蕴藉的画家,谁也不知道,岁月匆匆,画家的生命就如硕大无踪的流星划过,或许留下许多未曾描画的梦想和蓝图。梁童成名后,周汉阳爱她就更是百般迁就,可以想象那是个多好的恋人。

梁童不止一次在媒体镜头前说两人是志同道合的恋人,年少时相识相知,携手并进。很多人都知道他们早同居了,他的身上有着爱人赠与他的一切,她身上也是,从里到外,相爱的人便是如此互相侵袭然后慢慢同化。可又从何而起,他们开始不断争吵,他郑重其事地说要分开一段时间,去韩国看父母,过一阵子再回来。没想到却是一脚迈入了地狱,在盘山公路上出了严重的车祸,结果就这样死了。

新闻里铺天盖地种种揣测,复杂的几角关系生出许多离谱的故事,又让人近乎相信何安在那段时间跑去国外和谢颖诗注册结婚了。

……

他们纷纷入座,那张有些大而无当的白色餐桌前,男的风度翩翩,女的明艳照人,夏星忽而感到自己像个多余到讨人嫌的群众路演,真不知脑门在哪被磕了转眼就陷入眼前格格不入的饭局,他们是见多识广应酬惯了的圈内名流,操持着面前漂亮的西式餐具,井井有条的礼仪表现出娴熟练达的教养,一盘盘西餐从名字到制作流程甚或口味彩色的好坏全部都头头是道。

男士们表现出绅士的一面,对美酒佳肴赞不绝口,对身边的姑娘体贴入微。席间除了夏星谢颖诗和四位姑娘都那么有说有笑。

吃到一半,见她都没吃几口,白启奎一个劲地往她盘子里添食物。

“我自己来吧……不用了……吃不下了……谢谢……应该给你老婆多加点菜啊……”夏星不好意思地端着盘子一一接过,又都往谢颖诗盘子里送,唯唯诺诺点头称谢。

“喂!白大作家!你老婆都怀孕了你不叫她多吃点……当着她的面……你跟夏同学就那么要好啊,颖诗要吃醋咯!”梁童挑了挑眉,用刚刚呛人的口气说道,透露着坏心情。

“不会啊,老同学之间互相照应是应该的。对我们家启奎入迷的女人岂止万千,我要统统都吃醋怎么都得酸死!难道他对你们不好吗?”场面话总能被谢颖诗说得滴水不漏,应付裕如,毫不费劲,堪称贤内助。她和这些男男女女诸多方面都表现得那么亲密无间,可以看出她非凡的交际能力,曾经那个毛躁爱爆出口的不良少女的影子早已荡然无存。

“是啊,白大作家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人家是体贴入微,殷勤周到,待人接物谁及他,他可半点绯闻都没,你们就别调侃他了。”梁童端着架子,拿起酒杯来就敬他,说些刻意而为的话,在白启奎听来有些刺耳。

夏星内心感到恻然,可怜不在状态的自己不免有些遭受风凉话的无奈,谁让她一贯钝口拙腮不善交际,听觥筹交错间的高谈阔论也真够受的,她又不是这个圈子的人,而白启奎和谢颖诗俨然已如百世人魔般精明练达,名望和财富令他们成为众星拱月的主角,在任何人前都显得那样出类拔萃。

她环顾满座才华横溢,妙趣横生、巧舌如簧的主儿,他们都带来了包装精美的厚礼,落落大方人情练达,只有她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拘谨局促,心乱如麻。

白启奎投过来很多鼓励温和的微笑,让她不至于那么沮丧尴尬,谢颖诗说话时表情明亮而纯真,她冲她一笑,在夏星看来那是饱含深意的一笑,那是某种自信而轻率的笑。

吃完饭后,他们聊着他们圈子里的新话题和趣闻,夏星想转身走人,谢颖诗却说还有朋友没到,她不能就那么不赏脸一脚走人,辛凯臣搭话要顺路送她一程,让她待会一起走。她也没找什么借口,就只有靠在一边攒着一张陪客的笑脸,不知不觉竟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睡着了。

……

“梁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推门而入的竟是个五官深邃异常夺目的混血帅哥,黑发碧眼,俊朗有型。

“大明星,你终于来啦,欢迎光临!”面对门外的来客,梁童说话时表情又变得那么明亮而纯真,她和谢颖诗很像,那一刻让人觉得她们很像。像个自信又轻率的鬼精灵。

客厅里的音乐从圣诞颂歌变成了舒缓的圆舞曲,醒来的夏星身处的是特有的节日氛围,视线所及的是红白绿三色精心营造的圣诞布景,然后她却蓦然看见了自己回忆深处特有的那个人出现在门口,他穿着剪裁合身的高级定制灰色长款大衣,里面是暗蓝色毛衣,搭配黑色裤子和皮鞋,得体又不出错的打扮。记忆中那张脸本就是刀削斧凿的硬朗,多了点胡子,更加帅气俊朗得不像话。

他是梁童的朋友,跟屋里的几人也只是有过几面之缘,来白启奎家的圣诞趴也纯属盛情难却之下的消遣,一切都是偶然,却是命中注定一场神不知鬼不觉的重逢。

看见马越的那一刻夏星觉得自己如被雷劈。

她一口气险些没顺过来,气命运顽劣得不像话。

两人交织在一起的视线顿了足足有六秒,然后马越用一种迷人而礼貌的微笑颔首示意。

“夏树,你们是不是认识?”梁童转眼看向变了脸色的夏星。

呵呵,他如今是夏树,大名鼎鼎的风流人物,超级巨星。

夏树已经从门口走了过来,在衣架上挂了外套,脸上换了种特有的颓废而冷冽的笑。

夏星心里咬牙切齿地想,他怎么样都是这种装酷的笑。虚伪龌龊,总能迷倒一群傻子!她以前也是那其中之一!

“你好。好久不见。”那道再熟悉不过的高大身影走近她,含笑打招呼,坚硬生涩的语气,放大的俊颜令她一骨碌坐了起来又无处可躲。

他的整个人带给她巨大的惊骇,她颔首,似乎要使出全部的精神劲才抬起头,脸上挂上勉强友善的微笑。应该没有人察觉这其中的微妙和紧张,他对人说他们是以前的朋友,如实说了多年前因为住在同一个地区而认识的乏善可陈的交集,别人自然没有多问什么,何况在这一群人中夏星的知名度算是最小,在别人眼中的存在感也是最弱的。

夏树一来就被友人围住,水晶灯下一室辉煌明亮,而他是披星戴月俊美无俦的尤物美男,最闪耀的存在,掩盖一切光芒。某位气质冷艳出众的和他配一脸的女设计师立马抢先一步拉过他跳起了华尔兹,邱大美女自然是想好好“讨教”这位新近人气高涨的电影明星,亦是“舞林高手”,学舞多年,斩获无数专业领域奖项。

音乐萦绕,四周燃下热情的火苗,衣香鬓影,熟悉的舞步,晚风中有金银花的香味,一切醉人不已。微风中的暗香就像有着唤醒前世记忆的药力,她努力克制下那些回忆,不愿再触及那里的所有。那是她封尘在灵魂深处执迷不悟的爱情。被时间被现实所沧桑的心,不该如此敏感,再次记起。

但回忆,是再怎么控制都会从暗处钻出的蚀骨的虫。

每个人都有坐立难安的时候,再见到他后,她便是措手不及的心慌。

她猛然灌下一杯酒,灵魂仿佛要燃烧,炽烈的呼吸,错乱的舞步,爱情的回忆在旋律中汹涌而来,最后都化为苦涩酸楚的滋味混合着浓烈的酒冲入肺腑,如鲠在喉,差点呛得无法呼吸。

夏星听清楚四周的音乐是那首旋律舒缓的维也纳舞曲《Jugend Träume Waltz》,意为年轻的梦。

孤独又灿烂的夏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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