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煜静静地走到了窗前,闭上眼睛想要感受到孟晓的存在,如果说他的出现真的带给了她什么,车煜相信那是从未有过的温存还有彻底的毁灭。
14岁那年的车祸夺走了车煜的一切,曾经无忧无虑的生活瞬间被湮灭,事故发生时,车煜被父母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警察发现她的时候,车煜浑身都是鲜血,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后座上,眼睛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后来车煜被送到了当地的一所孤儿院,她从来不和别人说话,所以经常被欺负,都是一群本该不谙世事却饱尝生活艰辛的孩子,大家总是习惯用锋利的爪牙来保护自己,舔舐别人的鲜血以弥补内心的空缺。车煜觉得孤儿院像是一座监狱,每天躺在那张冷冰冰的床上,她都会因心底的寒意而浑身发抖,她时常盯着镜子里自己空洞的双眼发呆,就像坠入漩涡一般越陷越深。从那以后,车煜时常都会梦见自己被困死在一片孤岛上,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拉向没有出口的深渊,她想要呼救,可是整个世界却安静地只有她一个人,起初车煜会拼命地挣扎,想要逃开这种既定的命运,后来她选择了放弃,眼睁睁看着自己沉入梦魇里的黑暗,她的存在和死亡仿佛都掉进了时间的缝隙,无人知晓,再后来车煜已经无法分清梦境和现实,她每天都活在那种绝望的无力感中,是的,车煜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那一年她16岁。
她每晚都要靠大量的安眠药才能睡着,无助和压抑把她折磨的痛不欲生,睡不着的时候,车煜会盯着窗外的枯树林发呆到深夜,树叶腐烂的味道漂浮在浓重的雾色里,阴冷的月光常常让她觉得头皮发麻,车煜痛恨自己的生活,她看不见一点儿希望和存在的价值,终于她决定在17岁的最后一天自杀。前一天傍晚,她在博客里发表了最后一篇文章,她把自己的经历写了下来当作最后的遗书,这个博客是车煜的妈妈帮她开通的,车煜在很小的时候就显示出了惊人的文学天赋,她很擅长用文字描述情感,所以妈妈一直鼓励她用博客记录生活。是呀!这个博客里都是她留不住的幸福,所以那场车祸过后车煜就再也没有登陆过博客,曾经的美好就像幻影般的泡沫,一个一个在她面前破灭,车煜痛恨自己的懦弱,想要最后一次用母亲希望的样子活着,她强忍住泪水一字一句地敲下了这四年的生活,她竭尽全力地克制住自己,重新审视这些年近乎偏执的生活态度,她害怕交朋友、害怕失去,她第一次看见了心里那堵厚厚的墙,第一次听见了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在内心嘶吼的声音,车煜用一种恐怖的冷静写完了她的遗书,然后躺在床上倒数自己的生命,也许是耗尽了精力,这天晚上车煜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早上六点,车煜准时醒来,距离昨晚自己在博客里写下的死亡时间还有整整一个小时,她把房间打扫了一遍,然后拿出水果刀平静地等待7点的来临,空气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没有人的梦境,整个房间只有车煜急促的呼吸声,她决定在死之前关闭博客,既然没有人关注,还不如和自己一起从这个世上消失。可是,一条留言却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遗书下方,留言区第一次出现的文字竟让车煜有点儿慌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进去。
“房间里的东西都被搬空了,小时候在墙上的涂鸦还有生气时泼上去的墨水印没有了家具的遮挡又一次显露出来,我拉开窗帘,抱着面具努力地蜷缩在阳光下,我看见角落里那盆枯萎的三色堇没了生机,狭窄的房间里竟一眼望到了自己的尽头,我想要微笑,可是,面具不会笑。——孟晓”
车煜的心狠狠抽了一下,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她想到了自己离开家前的最后一天,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14岁的车煜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只是不停地哭不停地哭,一直哭到嗓子没有了声音。这些年车煜一直抵触爱与被爱,在苍白的日子里耗尽了对生活的热情,她唯一渴望的就是理解,理解她的不安与偏执,哪怕只有那么一个人,可是她的好运似乎已经在那场死里逃生的车祸里用光了。车煜的手有点儿抖,她深吸了一口气点开了留言下方的语音,一阵清脆的口哨声传了出来,那么一瞬间,车煜觉得这个叫孟晓的人正并排坐在她的身边,轻轻哼唱着贝多芬的《命运》,悄悄进去了她灰调的世界。他的声音很温柔,每一个曲调都让车煜猝不及防,如果说真有一见钟情,车煜相信,仅凭声音,她就已经爱上了他。无论何时,人都是一种依恋温暖的动物,车煜看到了留言末尾的“盼回复”,她知道自己有了想要抓住的稻草,她想要试一试18岁的人生。
从此,车煜每天早上都会收到孟晓的留言,有时他会向车煜推荐一本读过的好书,有时也会向她倾诉最近的烦恼,有时候也许是太累了,孟晓只会匆匆地留下“早安”二字,有时候又会心血来潮地和车煜谈论他俩的过去与未来,可是车煜只会偶尔简短地回复几句,她不太习惯这么频繁地与人通信,所以大多数时候,孟晓会像个孩子一样在屏幕另一端自言自语地逗乐车煜。不过,车煜最期待的还是每段语音里的口哨声,孟晓总会在里面留给她不一样的惊喜。有时候是缠绵的卡农,有时候是激昂的奏鸣曲,有凄美的《梁祝》,还有悠扬的《雨的印记》。车煜想起了父亲,他收藏了许多钢琴曲的黑胶CD,闲暇的时候就会抱着她在房间里听乐曲,父亲俊郎的面庞和痴迷的神情在灯光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这是车煜脑海里始终忘不掉的一幕。孟晓的身上有太多能让车煜依恋的地方,他有一种神秘的熟悉感,让车煜昏暗的世界逐渐透进了光。
慢慢地,车煜开始学着放开自己,她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她把那些痛苦的挣扎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孟晓,很幸运,孟晓没有松开她的手,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车煜她有多么的好,还会很认真地给车煜很多建议。在车煜20岁生日那天,她收到了孟晓为她定制的翻糖蛋糕,蛋糕上天真粉嫩的小女孩是孟晓对车煜的祝愿,他希望她幸福!真心地希望!
车煜听到了心里那堵墙被推倒的声音,两年来孟晓用他的爱把自己从死亡边缘一点一点拉了回来,她不需要惊天动地的爱情,平凡的幸福才会让车煜觉得真实,有幸相遇,何必多求,她相信细水长流,也相信从此以后这世上会有那么一个人如此偏颇地爱着她。
车煜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去北京找到孟晓,为她们的爱情做一次努力,临走之前,她准备去见一见熟识的心理医生,她想以最好的精神状态出现在孟晓面前,也想同自己狼狈的曾经说声再见。
不得不说,车煜的好转确实让医生吃了一惊,她的眼睛有了希望,清澈的目光代替了两年前的干涸,车煜害羞地讲述了和孟晓相识相知的过程以及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她的幸福让一路陪她走下来的医生们都很开心,他们同意车煜的北京之行,但前提是出发前必须在医院观察一天,晚饭时护士们很贴心地为车煜准备了小礼物,还玩笑般地给她透露了许多恋爱秘诀,车煜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原来还能这么美好!那天晚上她睡得很香,梦里似乎看见了孟晓的背影。
第二天车煜早早地起了床,在看完孟晓的留言后她有点儿忐忑,她没有告诉孟晓自己的计划,不仅仅是不想麻烦孟晓,同时也是想要给他一个惊喜。车煜把几件喜欢的衣服翻来覆去试了很多遍,喜忧参半形容她的心情再合适不过,她欣喜自己两年来终于可以亲眼见到孟晓,却又很担心突然的打扰会让他感到不适。车煜一边想着一边拖着行李朝外走,可是还没下楼就被护士长给叫了回来,她被告知需要再留院观察几天,车煜不太理解,自己明明已经康复了许多,连顽固的失眠症状也已经快两年没有出现,也许是搞错了吧,她决定亲自去问一问。
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大概都去查房了。”车煜决定坐下来等一等,她看着窗外的樱花,想象着和孟晓的相遇,这几天车煜一直在脑海里描绘着未来的生活,她相信孟晓既然能赶走她的不幸,也就会给她想要的安稳。她站起身甩了甩手,却无意中看见了桌子上自己的病历,迟疑过后她还是拿了起来。车煜看着病历上自己不堪的过去,那些没有情感的文字却最详实地记录下了最真实的苦痛,过往的经历像胶片一样一帧一帧地回放,她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胳膊,努力想要平静下来,“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突然,几排新添的字迹出现在了病历的最后一面,“多重人格障碍”,这几个字就像一块巨石猛地砸向了车煜的胸口,血液瞬间疯涌进她的大脑,车煜感到眩晕,“核心人物:车煜,非核心人物:孟晓……”它们像野兽一样撕咬着她的神经,车煜站在黑暗里眼睁睁看着刚刚构建的世界轰然倒塌,她抓着自己的头发狂躁地叫了起来,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都在哀嚎。
“这算什么?”车煜笑了笑,从窗台上一跃而下。
再见了!
亲爱的孟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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