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我爱你】
01&
那个女孩死去不久,麦克尔搬了进来。他刚刚压在二十岁上,充满年轻人特有的漠不关心。黄色的警戒线没来得及收走,随意堆在地上。墙被草草粉刷了一遍,绛红色壁纸透过干瘪稀薄的白浆,形成一些模糊的阴影。他没把衣服取出来,而是连同整个行李丢进衣柜,显然还没有适应拥有一个固定的住所。
麦克尔的母亲是那种典型的嬉皮士,同时非常粗心,向每个人播撒平等的爱,却忘了给自己的孩子留下最特殊的一份。整个童年时期,他们从一个营地辗转到另一个营地,有很多来自陌生人的拥抱,善意的微笑和鼓励,但是没有水泥屋顶,也没有宜家衣柜。麦克尔隐约知道有另一种生活,他在麦片广告里看到的那种生活,一家人坐在餐桌边,没有熏香,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棕色的地板上,而不是什么波斯地毯。他想试一试,他跑到伦敦来,但是他没能成功,归根结底,人没有办法去做他根本没有见过的事情。
整个冬天,几个朋友轮流收留他,急救室也是个好去处,有免费的茶水和饼干,但是要牢记排班表,不要反复出现在同一位当值护士的视线里。然而不引起注意依然是件很难的事,每当麦克尔靠着墙想要睡一会儿,总会有人冲出来急切地散播关怀。每个人都想要说话,他们看到麦克尔一个人坐着,穿着不合身的牛仔裤,就认定这个男孩需要安慰。
他们最后总会谈起自己,谈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需要靠说话来安慰自己。麦克尔试图倾听,但很快他发现这又和以前一样了,急救室和嬉皮士营地里弥漫着一股相同的气氛,人人互相关照。又一次,他被拥抱,泪水和微笑包围,但是其中没有一份挂着写有他名字的标签。他跑了出来,打定主意不再回去。就在同一个夜晚,他和一位应召女郎搭上了话,对方同意把房间分一半出来,前提是麦克尔要帮她赶走讨厌的客人。
她在烟盒上留下了电话号码,那个晚上,麦克尔喝了太多的酒,过了整整一周,他才把电话回拨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位更年长的女性,女孩在自己的房间里被谋杀,凶手很快自首。麦克尔提及了他们的约定,女士思考了片刻,如果你还愿意住进来的话,她说,反正在人们忘了这件事前,这个屋子也没办法再挂到中介网站上去。
整栋公寓有两个卧室,都在楼上,麦克尔搬进来的时候,他的邻居关着门,破旧的木板门上,挂着一个古董店淘来的,精致的黄铜把手。楼下的客厅里似乎住着一个女孩,隐约有笑声从楼梯下面传上来。搬过来的前几天里,麦克尔把房间各个角落清扫了一遍,从衣柜和书桌背后掏出一些属于前一位女孩的小玩意,他把所有东西放在一个纸盒里,点了把火烧掉。
窗外的悬铃木正在抽芽,楼梯上堆着一只披萨盒子,也被一并拿走丢掉了。他一直没能遇到自己的舍友,有时隔着房门,能听到椅子拖动,或是什么东西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显得整个公寓如同一栋老宅,幽灵在其中徘徊生事。鬼房子也应该由两个人一起照顾,现在竟然只有我一个人,对此麦克尔闷闷不乐。入睡前,他猜测自己的邻居是做什么的,但从不会往深了想。
屋子没有暖气,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超市的威士忌,把大衣盖在毯子下半截上。春天不应该这么冷,在朦胧之际,他还想抽一根烟,毯子的重量压在肋骨上,让他不愿动弹。就在大衣的口袋里,他想着,只要我把手伸出来,但是他没有力气了,情愿一动不动。他做了个梦,在梦里,地板的缝隙里长满了野草,他站起来,发现自己在一圈巨石中央,他低头看,发现自己穿着博物馆里才会有的衣服。
有人对他说些什么,风把声音吹走了,他知道应该绕去巨石另一侧,然而那个人伸手拽住他,肌肤相碰的时刻,他醒了过来,看着自己的手。他以为自己会看到血,整个屋子被鲜血覆盖,等幻觉从视网膜上褪去后,他发现了一些更尴尬的事情。麦克尔踹开毯子,走进浴室,试图把自己清洗干净。西风在窗外呼啸,树枝不停抽打窗棂,与之相比屋内寂静到令人难以忍受。他将最后一点酒一口饮尽,光着两条腿,拉开门,朝着黑暗的中心把酒瓶丢出去,等待着瓶底撞击地板的声音,期望它能落在之前披萨盒子的地方。风声回应了他,在这样一个该死的天气里,就连一匹马倒在地上也会被风声遮盖过去。
02&
在同一天夜里,一墙之隔,在那扇有着黄铜把手的门后,温妮睡不着觉。这种事往往反过来,她不愿意去睡觉,睡眠是一种妥协,她唾弃它,现在终于反过来被唾弃。在情愿醒着的夜晚,她读书,对着墙壁发呆,在日记本里写信。温妮写很多不会寄出的信,给各式各样的人写,她的祖母,童年好友,三条路外流浪汉的狗,内阁大臣。她给四面八方的人写信,寻找更精确的语言来叙述自己的生活,质疑和幻象,仿佛如果不这样,生活本身就不值一提,她宁愿把一切都变成语言。
在那个失眠的夜晚,她没有读书,没有发呆,也没有写信,她把隔壁那个女孩兜售给她的最后一点存货用完,然后开始想象死亡。她死了,温妮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她的半张脸都被砸烂了,手腕扭成一个夸张的角度,但在剩下的半张脸上,她妆容完美,如同刚刚从梳妆镜前起身。现在她死了,另一个人搬了进来,抢走了她的卧室,或许他们是同一个人,所有人本质上都是同一个人,都忧伤过一次,也快乐过一次。
温妮推开门,她想和自己的新邻居说说话,向他借一个酒杯或是别的什么。他们从来没有正式打过招呼,温妮见过对方一次,背对着她,把一条毛巾拧干捂在额头上,他忘记关前门了。那一次她躲开了,但是她看到了对方被水打湿的卷发,还有镜子里反射出来的高挺的鼻梁。温妮觉得自己弄出了足够大的响动,但对方像是没听见一样。她还偷看了对方的邮箱,麦克尔,她默念这个名字。
墙壁很薄,她能听到浴室喷头打开的声音,麦克尔,抽水马桶的声音,偶尔还有一些更加暧昧的声音。麦克尔,她试着给麦克尔写信,没能成功。温妮将其归结于那次短暂的相遇,她没能看到对方的眼睛,在这个夜晚,她想看一看对方的眼睛。
她走到对方门前,突然觉得昏头转脑,只好扶着墙慢慢坐在地上,或许我也会在今晚死掉,温妮又想起那个女孩,然后女孩的脸变成了麦克尔的脸,双眼被一团血污糊住。接着,屋门打开,麦克尔走出来,睡眼惺忪,皱着眉头,手里捏着一只威士忌酒瓶。下一秒,温妮感觉自己被砸中了,她发出一声惨叫,风声毫无怜悯,把声音遮盖住了。温妮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她懒得管了,她感到筋疲力竭,然而筋疲力竭时最快乐,她翻了个身,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睡了过去。
03&
第二天早晨,温妮从地上爬起来,她直接敲响了麦克尔的屋门,麦克尔面露疑惑地看到一个鼻子上带着青肿和血渍的人站在屋门外,穿着粗呢睡袍,长头发一团糟。风已经停了下来,乌鸦在树枝上喧哗,她可爱得像一只乌鸦,麦克尔想。温妮邀请麦克尔去自己的屋子里坐一坐,麦克尔答应了,由于前一天夜里发生的事,他还没来得及把睡裤穿上,只披着一件大衣,坐在温妮的沙发上,捧着温妮的茶杯,里面放着温妮的茶包,等着对方把热水加进来。
“这是什么味道。”麦克尔嗅了嗅空气。
“我的日记。”温妮嘟嘟囔囔地回答。
麦克尔耸耸肩,接受了这个解释。他们开始聊天,把自己的人生像口袋一样翻过来给对方看。过程很顺利,像是两个相熟多年的人又一次遇见。温妮去烧第二壶水的时候,麦克尔回去了。温妮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揉了揉鼻子,坐下来开始写信,她觉得自己有了一些新的话可以说出来。第二天下午,麦克尔送给她一只小猫。
“同事在集装箱后面捡到的,你可以试试,不会比日记更难闻。”
温妮点点头,把小猫抱在怀里。麦克尔弯下腰,用手指逗弄小猫,温妮发现对方的眼睛是医院墙壁一样的蓝色。
麦克尔有好几份排班混乱的工作,在快消品牌昏暗的仓库里给衣服打磁扣,接线员,在流水线上把不够好看的土豆捡出来扔掉。麦克尔做过唯一正常一点的工作是在麦当劳炸薯条,他困得要命,把一只勺子掉进油锅,捞上来之后,勺子柄化掉了一半,他把薯条分顾客,没人因为吃坏胃口来投诉。他把这段故事讲给温妮,“好了,我该去工作了。”
现在是凌晨四点,麦克尔走之前没有关屋子的门,自从喝了温妮的茶之后,他在出门上班时便会把屋门打开。温妮有时候会溜进去,在地上坐下来,屋子里没有沙发,也没有椅子,她会一直醒着,直到对方回来。有时麦克尔也会提出相同的要求,“先不要睡。”他的嘴唇贴着温妮耳后的皮肤。温妮会听他的话,无论此刻是一天中的哪个时间,他们剥夺彼此的睡眠,在晨昏颠倒中一起变得柔软,头脑中充满甜蜜的呓语。
日光变得更长的时候,温妮的信越写越少,越写越短。她对人生依然怀抱一种巨大的气馁,和麦克尔在一起并没有改善这种感觉,相反,她能察觉到,麦克尔也有类似的感觉,正是这种感觉把他们绑到了一起,他们靠得越近,孤独就会来得更深刻,然后他们会开始怀疑自身的力量,这种怀疑如此强大,以至于她没有办法再作为自己去表达。温妮把一些话胡乱喊出来,麦克尔会对她笑,替她把头脑里的后半句话挖出来,出于恐惧和怀疑,那些话没办法主动地顺畅落在他们之间。“天啊,你真的……”温妮试着越过一地酒瓶去拥抱麦克尔,或许还有几个吻,麦克尔享受这样的时刻,他有理解的天赋,然而温妮是第一个全心全意对着他说话的人,不像急诊室里焦心的家属,他们说着说着就变成自言自语,也不像营地里的那些嬉皮士,他们的声音如同泵头压出的杀虫剂,均匀飘浮在每一个人头顶上。麦克尔大概知道温妮日记里的内容,他闻着对方身上尼古丁和酒精的气味,知道自己获得了一点特殊的东西,感到心满意足。
那天的天气不错,晨光透过窗帘把房间打亮,他们消耗完所有的酒精,觉得还不够,麦克尔想去楼下的住客那里试试运气。“什么住客?”温妮满脸疑惑。“有个女孩住在楼下的客厅里。”麦克尔告诉她,温妮认定对方在说胡话。麦克尔扶着墙站起来,险些被酒瓶绊倒,他下楼,一只橱柜把客厅的门堵住了大半,他试着敲门,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孩探出身来,神色警惕。麦克尔说明来意,对方退回屋内,很快又回来,把手里的一小袋东西交给麦克尔。“帮我拿点吃的来,我要饿死了。”女孩说,麦克尔想了想,上楼翻出了一盒饼干。女孩把门完全打开,伸出一只手,示意麦克尔绕过橱柜挤进来。麦克尔扶住了那只布满了几何图案的纹身的图案,他的计划不是这样,温妮还在房间里,他试图解释自己的处境。
“布狄卡,别叫我姑娘。”女孩狼吞虎咽地把饼干塞进嘴里。麦克尔被这个再明显不过的假名逗笑了,“爱西尼人的女王?”他问。女孩摇摇头,像没听懂他说的话一样,“我是个占卜师,你想试试吗。”她没给麦克尔犹豫的机会,把对方的手直接扯过来,“没有坏处的。”她轻描淡写地说“我看见漂泊不定,已经结束了,你住在……你好啊邻居。”她拍了拍麦克尔的脸颊,“还有点别的,我看见风,西风。你的心脏不是很好,试着多睡点觉。你的猫要跑走了。”
“是温妮的。”
“猫不是这么认为的。我还看见了愧疚,还有威士忌酒瓶,我不明白,你有酒瘾吗?”
“我用酒瓶砸了温妮…”
“她没有介意,但你最好还是道个歉。在急诊室里安慰你的那个女人,她的孩子没能活下来。”
麦克尔没有说话。
“你们应该唱歌。”
“什么?”
“你和另一个人。你刚才说她叫温妮?试试唱歌吧。”女孩说完这些话,示意麦克尔应该离开了。这算什么?麦克尔被搞得昏头转向,他一边上楼,一边想着女孩的话。
“你看到猫了吗?”他问温妮,温妮摇了摇头,他还没有完全醒酒。“你会弹吉他吗?”他又问,温妮依然摇头。
“我们应该唱歌。”麦克尔说。
“我的母亲喜欢唱歌,父亲喊她婊子,然后他们离婚了。”
“我们应该唱歌。”麦克尔又重复了一遍,“就在这里,想听的人可以过来。”
“房间不够大。”温妮说,她的眼神越过麦克尔,落在他身后的墙上。他们想到一起去了,麦克尔跑出去,回来的时候,一只手里拿着吉他,另一只手中拎着一只长柄锤。
“如果这是承重墙该怎么办。”温妮问。
“那我们会被一起埋在下面。”麦克尔回答她。
他们没有,谢天谢地,那个窟窿极不规则,而且丑陋,但是麦克尔和温妮都很满意,他们的力气借由忧惧变得无可比拟,砖石松动,脱落,地面上落满白灰。等他们彻底完成时,暴雨开始落下,风从窗户中进来,穿过墙上的洞,从另一间屋子中涌出,桌子上摊开的书被吹得哗哗作响。
04&
人们络绎不绝地前来,从早到晚,茶杯和酒杯永远不够用,在不同的手里传来传去。麦克尔抱着吉他,挤过人群,此时已是凌晨,但人们没散去的意思,有些人累了,相互依靠着坐下来,他们在麦克尔经过时轻拍他的小腿以示祝贺,温妮在人群最深处,闭着眼睛哼一些小调,麦克尔隐约可以听到,词来自温妮给他念的一首短诗,他赶在最后一句歌词落地之前挤到温妮身边,没等观众鼓掌便开始了下一首歌的和旋。温妮吻他的脸颊,半是抱怨,半开玩笑地哀求他给自己留一点休息的时间。
“如果你累了,我们随时可以让这些醉鬼回家。”麦克尔提议。
“不,再唱一会儿吧,你也想再唱一会儿,对吧。”
麦克尔没有停下吉他,他看向墙上的窟窿,断面被一个热情的观众刷上了颜色,看上去不是那么丑了。他试图在人群中寻找一个身影,每一晚他都会这么做,然而尝试总是落空。
“我们应该邀请布狄卡。”他说,温妮没有听清,麦克尔只好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楼下的姑娘,布狄卡,她说我们应该唱歌。”
温妮露出困惑的神情:“她死了,麦克尔,你住的就是她的屋子。”
麦克尔起身离开,橱柜依然摆在门前,他试着敲门,无人响应。他绕到屋后,窗帘拉着,屋内一片黑暗。这不能说明什么,所有人都能叫这个名字,她可能恰好离开。麦克尔回到楼上,走进自己的房间,把几个躺在床上的人轰走,伴随着另一个房间里的音乐和喧闹,给自己到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然后他走到那个窟窿边,靠在断面上,点起一支烟。温妮坐在一把椅子上,手里也有一支烟,一个小本子栖息在她的膝头,她的日记,那些信件,她正在向所有人念其中的内容。麦克尔有预感,这是他们籍籍无名时的最后一支烟,他们会变成救世主,站起来冲撞开悬停在空中的围墙,整个城市将对他们脱帽致意。然而一种似曾相识的疲倦在他的心底蔓延开来,这里看上去就像个该死的嬉皮营地。麦克尔觉得自己正站在一个结束的开端,他试图喊温妮,对方没有听见,一个陌生人正使劲拍着温妮的肩膀,吸引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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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依然举办各式各样的小型演出,演出结束之后,他们一起倒在床上,手臂贴着手掌,交换亲吻,沉沉睡去,然后醒来,准备下一场狂欢。麦克尔还没有离开,但是温妮知道他是要离开的。有一次,他直到开始前一秒才抱着吉他出现,另一次,他直接叫停了演出。在一切即将结束时,他们玩起了重新开始的游戏,他们试图把一切变得像以前一样,和对方说话,尝试补偿彼此。无济于事的尝试,两个人对此都心照不宣,然而温妮没有停下来,麦克尔也没有,他们知道自己没有权利替对方叫停。
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周日,夜幕低垂,是一天里最伤感的时刻,温妮说不清他们有多久没有睡觉了,她似乎短暂地滑进梦和醒的边界上,麦克尔在吻她的脸颊,于是她清醒了过来。“我要去工作了。”麦克尔站起身。温妮点点头,她在等下一句,命令我,她的心在狂吼,我会保持清醒,直到再次见到你,但是麦克尔什么也没有说。“我和你一起去车站。”温妮听到一个很像自己的声音说,麦克尔点了点头,伸手拉对方起来。
他们步行到车站,鸽子在脚边踱步,麦克尔站在队列最后,温妮站在旁边,背对着车来的方向。他们不发一言,麦克尔每次眼睛瞄向身后,温妮觉得自己的心就更沉一点。她听到引擎的声音,大到难以忍受,麦克尔直视着她,用那双蓝色的眼睛,然后登上了那班车。如果我也跟上去,温妮在心里想,能不能改变点什么,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登上那班车,根本没有。但事情不是这样的,结局已经发生了,现在的一切只是余波。汽车在夜雾中驶走了,如同一只船离开海港,温妮站在岸边,注视着不远处的鸽子,直到海水腥咸的气味浸透她的大衣。
这一切之后,她回到家,在一楼险些绊倒在一堆行李上。一个女孩怒气冲冲从客厅冲出来,“我受够了,再见,你们所有人都烂透了。”她跑到屋外,对着夜空破口大骂。温妮小心翼翼绕过了她,她上楼,拧亮一盏灯,在书桌前坐下来。那个巨大的窟窿就在她的余光里,不停提醒着她失去的东西,或许改天她应该试着把墙重新砌回去。在这之前,还有些更重要的事,温妮打开她的日记,跳过寄件人那一行,她落笔很重,像是要把记忆像制作昆虫标本一样留下来,她深呼吸,试着写了一行,丢下笔,用颤抖的手撑住额头。那些脆弱的灵魂在她的手下拼命煽动翅膀,做着无济于事的挣扎。她在抽噎,同时,她也在写,那些语言越来越流畅地流出来,心跳几乎要敲破胸膛,肌肉因紧绷而酸痛,她没法停下来,有人按响门铃,温妮置若罔闻,今晚不会有音乐,她有那么多话要说,所有的人,那么多双耳朵和眼睛,他们为自己的耳聋目盲鼓掌欢呼,在麦克尔漫不经心的点头和沉默前都是不值一提的喧哗。
她不愿停下来歇一歇,更不愿意去睡觉,她有多久没有睡过了?温妮回忆起那些支离破碎的睡眠和清醒,是否从第一天开始,从被一只酒瓶砸中开始,她就身处一场漫长的无眠之中。那实在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情了,温妮知道,她要把这些故事讲述无数遍,讲给她的祖母,童年好友,三条路外流浪汉的狗,内阁大臣,他们全部人加起来才比得上一个麦克尔,她要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往事,什么也比不过往事,直到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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