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

        遇到他时，她刚从菜市场回来，手里提着一把青菜。她耷拉着肩膀，埋着头走路，就在楼下的路口，差点撞上了前面的人。她慌张地抬起头，正欲开口道歉，忽然迎向了他温柔的双眼。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安静地环顾着四周：屋里的家具摆放的很是整齐，几束干花红绿相间搭配得恰大好处，只是表面的一层落灰，似乎泄露了主人最近的心情。他仰着头盯着柜子上她和老公的照片，心里不由得感到几分苦涩——他俩儿时也有一张咧嘴大笑的合照，不知道她是不是还留着。厨房里传来了嘈嘈切切的声音，他起身，轻步走了过去。

        她围着围裙，一声不吭地低头切菜。他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将脸埋进她的头发里。她有些慌乱，来不及擦干手上的水渍，想将他的手挪开。

        “让我抱会儿，就一会儿。”他轻声说道。

        听到他的话，她默许得放下了手。他的胸膛温热的贴着她的后背，她知道，一个冷漠的杀手，恐怕将他这辈子的温柔都用在了她的身上。虽然有些心疼，但是，这温柔她实在是受不起。她心里乱的难受，一直紧绷的眼泪忽然止不住流了下来。

        “他遇到了一些麻烦，挺棘手的。现在是他最脆弱的时候，我更不能给他打击。”她稍微强硬的掰开了他的手，“你知道，我爱他，背叛他让我感到罪恶。”

        她转过身来迎着他的眼睛，又默默的垂下了头。“我们可能要出去躲一阵子。”

        他伸出手，将她额前凌乱的头发别到了耳后。

        “出了什么事？”

        “他生意上得罪了一个挺麻烦的人……”她顿了顿，“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这段时间对我们来说很难，尤其对他来说。我们要非常努力的挺过去，所以，我需要全心全意支持他，而不是给他添乱。”

        她小心翼翼地说出“添乱”两个字，怕这样形容这段关系会伤害他，只是，对她来说这段额外的感情真的只是累赘。但她不知道，真正伤害他的其实是她义无反顾的决心。对她来说，他永远都是一个局外人，即使她把他当作亲人一般，即使她宽容得接受他的温柔，但转过身后，她心里面盛的，还是她本有的生活。他想起刚看到的照片，阳光下她和他洋溢着笑容，心里满是嫉妒。就是那个男人，如果没有他该多好？他接过很多杀人的单子，想让一个人永远消失，对他来说真的很简单。可偏偏就是这个男人，他却始终无能为力。

        “我只想在你身边多呆一会，就像我们互相陪伴着一起长大……”

        她摇了摇头，他们一起长大，互相陪伴，直到她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她明白，这时候他再想要的任何“陪伴”，已经远远不是儿时一起成长那么简单。

        他躺在宾馆的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他明白她说男人快回来的时候，是想让他快点离开，可是他就是不愿意挪动身子。她皱着眉头看着他，说想起了小时候他倔强的样子。他一把将她抱入怀里，恨不得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

        “求你了，走吧！”她哀求道。

        他转过身离开，感觉心里闷着一口气，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是她打来的。他迫切地接了电话，却听到了她慌张的哭声。

        “他不知怎么看到你了，问了我很多。他去找你了，你快点离开！”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问道：“他有没有伤害你？”

        “不会。但他最近很烦，肯定会和你起冲突，答应我，快些走好吗？”

        “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不是……”她还没有说完，他便扣了电话，安静地等待敲门声。

        “咚咚咚！”果然，过了一会，暴躁的砸门声响起。他走过开了锁，没开到一半忽然一个拳头迎面飞来，结结实实得砸在了他的脸上。外面的男人冲了进来，不容分说，一脚踢在了他的肚子上。他忍痛站起来，面无表情的盯向对方，发现他脸上也挂着伤痕。

        “你他妈离我的女人远一点！”男人骂着，又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他站起，又被打翻……最终，他蜷在地上，像是任人宣泄的沙袋，一声不吭得接受着暴力和辱骂。

        拳打脚踢之后，男人愤懑的离开了。他并不很解气，因为他更希望听到对方保证或求饶的承诺，但是无论他出手多重，对方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靠着床沿，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擦着嘴角的血渍，动作大一些就浑身疼得厉害。门外传来了慌张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她满脸泪渍的跑了进来。

        “他走了？”因为喘息和哭泣，她的声音颤得厉害。

        听到她最先问起“他”，他有些心寒，无力的点了点头。

        听罢她松了一口气，整个身子如同狂风中摇摇欲坠的残墙终于彻底坍塌。她瘫坐在地上，抽泣变成了嚎哭。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低声问道：“你以为我会杀他，是吗？”

        她没有回应。他失落得摇了摇头。“怎么会呢？你应该相信我啊。”他别过头去，说到最后一个“我”的时候差点没有忍住哭腔。

         她哭的更厉害了，感觉最近的压抑和她一直理不断的情感一起，越来越重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断断续续的道歉。

        他向前挪了挪身子，伸出另一只手帮她擦眼泪。

        她抱住了他的脖子，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地抽搐着。

        “不要再联系了好吗……好吗？”

        他轻轻得拍着她的后背，听到她的哀求怔了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缓缓打在了她的身上。

        “你快回去吧？不然他再折回来了。”他平静的说道。

        他看着镜子里脸上的浮肿，一天的时间显然不足以完全消掉，但好歹没有了当时的狰狞。为了不引人注意，他特意带了个帽子。他出了宾馆，提前开车来到目的地，像是森林里潜伏的捕猎者，耐心得盯着大楼的正门。太阳快要落山，正是昨天他见她的时间，昨日对他拳打脚踢的男人从楼里走了出来，上了自己的车。

        他发动汽车静静得跟在后面，娴熟得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前面的男人似乎有些慌张，警惕着看着四周，但是，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后面那辆普通的轿车上。他穿过了拥堵的主干道，沿着一条衰败的街道行驶，这是他回家最方便的一条路。忽然，前面的路口一辆豪华的轿车横着停了下来，结结实实得堵住了出路。男人的心里一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从车上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粗壮的棒球棒。他戏虐得走向前面的车旁，毫无预兆地冲着前挡风玻璃砸了下去。车里的男人被他拉了出来，扯着头发一下下地撞向车门。

        他在后面的一家店面旁停下车，静静得看着前面的混乱。男人好像在拼命解释，但对方似乎根本不感兴趣，只是享受着殴打的快感。他杀过很多人，自然明白，在一部分人眼里，你一旦犯了错，重点从来不是会造成多少损失，而是这会让他不高兴。所以，你只能碰运气等他愿意放过你，如果他不愿意，怎样弥补都无济于事。

        大约半个时辰，男人被打的快站不起身，对方才不慌不忙得停下了手。他从口袋里掏出湿巾，擦了擦拳头上的血渍，随手扔在了男人的脸上。

        看到对方回到了车上，他缓缓的发动起汽车，没有理会半倒在地上满脸血渍的男人，转过弯跟上了前面的豪车。

        天已经黑了下来，城市闪起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豪车放着聒噪的DJ舞曲，悠闲地穿过街市。繁忙的城市车水马龙，没有人会注意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豪车沿着主干道，驶向外环，最终在郊区的高档别墅区停下。男人没有熄火，车明晃晃得照着大门，男人下了车掏出钥匙。

        看到后他远远的提了车速，就在路过对方门前时狠狠地踩住了刹车。

        “兹……”对方被尖锐的刹车声吓了一跳，转过头看到了前面安静的黑色轿车。男人放下钥匙晃着身子朝对面走去，满脸横肉透着凶狠和烦躁。车窗缓缓摇了下来，驾驶室里显出一个带着帽子的黑色轮廓。他啐了口吐沫，指着前面刚欲张口大骂，忽然脸色煞白，转身撒腿就跑。发动机嗡嗡地响着，车窗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是一把白色的消音手枪不慌不忙地探出头来，精准的对着男人的后脑勺射进了一发子弹。

        他没有逗留，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昏黄的路灯像是一条沉默的长龙绵延到视野的尽头，他坐在车里，对着手机上那串号码发呆。他想听听她的声音并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却忽然想起她搂着他的脖子说再也不要联系时的哭腔。天有些凉，前方薄雾弥漫。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硬生生地关掉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