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的团聚

最终的团聚

      高三是冲刺时分的自习课，每个人都在为未来奋笔疾书，就连平日里不爱学习的学生此时也会像模像样地在书上划上几笔。

      陈安妮背着书，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她脸颊边湿透的头发滴在试卷上，停留片刻把字给模糊了。周围蝉叫声和头顶上破旧的电风扇的吱呀声交错在一起，搅得陈安妮心烦意乱，胡乱地抓了几把头发。

      “陈安妮你出来一下，你父亲在校门口等你。”

      班主任赵老师匆匆从外面进来，打破了这一片看似平静的场景。

      陈安妮放下手里的书，呆呆地望着赵老师，父亲？

      “陈安妮，听见了吗，快跟我走！其他同学看什么呢，继续看书。”

      赵老师没有理会陈安妮投来的目光，不耐烦地催促着她。

      陈安妮咬了咬嘴唇，合上书起身。木质的椅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了咯吱声，不知为什么，陈安妮突然从心间生出来了一丝苦涩。

      跟着赵老师来到校门口，那个男人高大的身影却压着她心里堵得慌，她不愿抬头看他，也不知道此时他的脸上有着什么表情。 

      “安妮爸爸，事后请您回去补个请假条签上名让安妮带回来。”赵老师交代了一下又匆匆离开。

      顿时只剩下了她和他。在陈安妮的印象里，这个男人从来不会向别人承认他是她的父亲，也从来不会主动来找她。当然，她也是一样的。

      他们之间本来应该就是互相厌恶，仅存着一个名义上的“继父继女”关系罢了，上了高中住校，她三年未回过家，也没与家里通过电话。

      三年未见了，其实他们之间见面的次数甚至能用一双手数的过来的，可是为什么，在距离高考仅剩一个月的情况下，他突然以她父亲的身份出现了。

      她跟着他上了那辆黑色的小轿车，坐在后排，她撇头看向窗外，蓦地，突然红了眼眶。

      她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去哪里，她本来可以选择不离开的，她曾经跟自己说过考上大学之前绝对不要再见这个男人。可是现在他一声不吭地出现，她还是选择跟他走了。

      “出什么事了？”陈安妮看窗外有些晕，乏力地靠在座椅上，还是问出口了。

      男人没有回答她，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突然用力了几分，陈安妮看到他泛白的关节突然笑了。

    “孟大力，你不告诉我我现在就回学校去。”

      男人突然把车停了下来，陈安妮没有防备，一头撞上了前面的靠椅。

    “你大哥准备寻死去。”男人还是开了口，沙哑的嗓音扎地陈安妮头疼。

      她笑得比之前更开心了，只是眼角的泪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

      “他孟天广要轻生，关我何事。”

      “陈安妮，你去劝劝他。”男人这种语气是陈安妮从来没听到过的，虽然很平淡的一句话，卑微又带着些倔强的语气从他沙哑的嗓子里流出来，却扰地陈安妮心烦意乱。

      “我去劝他有用吗？你们孟家这么多人劝他，他听不进去，我见过他几面，他会听我这个外姓人的吗？”

      陈安妮嘴角流露出了嘲讽，她想不明白，孟天广要去死，她能拦下来吗？他们全家都把她当外人，这种时候接她回去，到底要干什么。

      男人重新发动了车，陈安妮这下知道了，他要带她回家。这条三年没踏过的路，今天坐着最厌恶的人的车回来了。

      家里只有妈妈在，她看到陈安妮突然惊喜万分：“安妮，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我没打算回来，你不必摆出这一副假惺惺的表情。”

      陈安妮冷笑，自顾自走到沙发前坐下。

      “陈安妮，你怎么和你妈妈说话的！”男人似乎动怒了，几乎是冲到她面前想揪起她，却还是放下了手。

      “呵，孟大力，你来接我一次你真把自己当爸了，你以为你有教育我的资格吗！”

      陈安妮跳到沙发上还比男人矮了半个头，心里的委屈在这一瞬间突然发泄了出来，又喊又叫地朝男人砸拳头。

      母亲抱住陈安妮跟着哭：“安妮别这样，全怪妈，全怪妈。”

      陈安妮发泄够了冲母亲大喊“不怪你怪谁啊！五年前你领着两个陌生男人进门，你说他们以后是我的爸爸哥哥了，这个男人是怎么说的？他说我叫他爸爸让他感到厌恶？我愿意叫他爸吗，我呸，我才不稀罕。后来呢，后来他们孟家人怎么对我的？每次去那所谓的爷爷奶奶家，他们除了冷嘲热讽我就是让我去干农活，我永远不能和他们一起吃饭，妈妈，你当时又在做什么？你除了在边上看着你还做过什么，这种亲人我有什么好留恋的，这个家我回不回又如何呢？”

      陈安妮挣脱开母亲，把内心的愤懑全喊了出来，“安妮，我知道你恨我，恨爸爸，恨孟家人，但是你救救天广好不好，以前天广对你是好的。你爷爷正拉着天广呢，你去求求他好不好，妈求你了。”

      陈安妮不明白，他们这么大费周章让自己回来，她究竟能救孟天广什么？

      对，她想让孟天广消失在世界上，就是因为孟天广，原本她的妈妈突然之间就不属于她了，那个男人对她恶言相向，孟家所有人都疼爱这个小男孩，所有人有气全往她身上撒。

      她不信，她能劝回一个将死之人，但是她很想亲眼看看，那个被宠着长大的小男孩要是死了，孟家所有人会怎样悲痛。

      她想把她受过的所有委屈，用这种扭曲的方式报复回来。

      她跟着他们来到了河边，孟天广被爷爷还有一个村民紧紧抱着，孟天广双眼通红，拼命往前蹬，嘴里还发出呜呜声，像极了一头野兽，他的脸上全是绝望。

      “天广，你看是谁？”

      孟天广听了这话扭头看到陈安妮的一瞬间突然就不闹腾了，“安妮，你怎么来了安妮。”

      那种错愕，让陈安妮的心突然痛了一下，却仍是不屑地说：“孟天广，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啪”响亮的巴掌甩过陈安妮的脸，陈安妮看着妈妈满脸通红，勾起了嘴角，有腥味，她的妈妈，为了不相干的人，打了她重重一个耳光。

      “陈安妮，今天天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跟你拼命！”

      “你嘴上说着对不起，为了一个野人，你不放过你的亲生女儿？”

      “亲生女儿？陈安妮，你哪配做我的亲生女儿。你是18年前一生下来就被扔在孤儿院的野孩子，你大些天天往外逃，你晕在路上，是我们家天广救了你！天广把你带回家，求我领养你，我领养你后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没想到后来那一天，我真恨不得根本没有那一天！那一天你闹着要去游乐园，我们陪你去，全都在哄你，谁想后来没注意天广被人贩子抓走了，你孟叔叔气得想把你扔了，后来一直在全国各地找天广，我觉得这不能怪你，独自抚养你，终于五年前他找到了，你知道天广受了多少苦吗，那些下地狱的人贩子怎么对他的吗，那是我亲儿子啊，这十多年在外头受多少苦啊，他还记着你，让我们不要告诉你真相怕你内疚，我这么多年把你当亲女儿养，我也心疼你啊。你知道天广为什么要轻生吗，他被拐走这几年因为受到虐待，患上了轻微的精神疾病，他见你不回家以为你讨厌他，加上他最近生意上的失败，他想不开就想轻生了。孟叔叔决定来求你，想让你亲口告诉天广，你一点都不讨厌他。可是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啊...”

      她边说边抽泣，这段话说了很久。

      陈安妮脑子里突然就闪过那些记忆，大概是太过痛苦了，自己早选择忘记它了。

      可是她现在明白了，人家是一家人，自己不过是个孤儿罢了。因为自己人家妻离子散，怪不得孟家人这么恨她，孟天广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怪不得他们着急让她回来，因为确实只有她才能救孟天广啊。

      “对不起。”

      陈安妮说出这三个字，脑子很恍惚，“天广哥，我不讨厌你，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陈安妮抱住孟天广，泪流不止。

      孟天广拥着她，像十几年前第一次拥着她那样，那时她刚醒来就这样哭地泪流满面，他哄她告诉她，以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陈安妮觉得自己不配成为他们的家人，善良的母亲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小女孩，含辛茹苦养了她十八年。

      陈安妮后来去了学校，直到高考结束才回家。

      高考成绩出来了，陈安妮考得特别好，能上重点大学。

      她与孟家人告别，觉得自己没脸在这个家里待着了。

      未料，孟母抱住了她，“安妮，我真心把你当女儿的，我舍不得你走。”，孟天广也过来抱住她。

      孟大力对她笑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肩。陈安妮从未见过孟大力对她笑，她知道孟大力原谅她了。

      其实在见孟大力第一眼，她就觉得家很温暖了，她偷偷叫了他爸爸，他觉得孟大力听见了，才说出了那番话。

      后来，其实在轿车上时，孟大力用一个父亲的身份在求她，这是一个很好的爸爸，这也是很善良的一家人。

      进大学的那一年，陈安妮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