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荣还是那个历万事而无波的语气:“雾。”
袁荣说话没有对象,没有动词,但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海充上前。明阳心中沉定,他没有看湖面,而是依然紧紧盯着海充的脸,他想看到那张总是挂着恶心笑容的脸变得惊恐,然后扭曲,最后惨白。因为他知道,最重要的是袁荣也知道,海充这么做按律当斩。
海充犹豫着,慢慢的挥舞双臂,好像在拖延真相揭开的时间。他嘴里念念有词,让人听了毛骨悚然。可就在他最后挥开迷糊的刹那,他将面目转向明阳,长大了嘴,那笑容仿佛是要吞下天地,那惨白的牙齿如瘆人的白骨,那血红的口腔仿佛饮过鲜血。
他在耍我!那笑容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戏弄,是一种可以把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嘲讽。明阳心想,现在恐怕唯一的机会就是趁袁荣不备,将海充击杀。但这根本行不通,明阳知道纵使他现在出剑也未必能逃得过袁荣的警戒范围,更别说海充还监视着他。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监视,而是挑衅,挑衅他动手,然后把太子推向万劫不复。
明阳忍住了,或者说近似于放弃了,只因为这已经不是他所能左右的结果了。
雾开,雾散,水塘里是清澈的水,月光下锦鲤儿还在那里肆无忌惮的游荡。海充轻轻的挑了一下手指,一条红白相间的鱼儿便跃出水面,清爽的涟漪飞在空中,在月光里晶莹剔透。
“鲤鱼跃龙门,送给太子殿下。”海充用他标准的甜腻声音说道。
“是水,”袁荣起身,面向太子和明阳,“指控无确实的证据。”
太子不再说话,他知道此时说什么都已无用,徒增那狗贼的乐趣。
“请袁荣将军过后给在下一个合理的说法,在下还有事,不奉陪了。”海充轻描淡写的说完,便欲离开。
“皇后驾到!”
同时跟呼号一起喊出的还有一声“慢!”
“参见皇后。”众人下跪。
“起来吧。”看皇后的脸色便知她是急急忙忙赶来的,红润的脸庞,随着呼吸急促起伏的胸膛。
皇后可以来到这说明盛会已经开始,仪式已经结束,而太子肯定是错过了这一切,不过眼下这一关则更紧要。
袁荣即使见到皇后,也是用他似乎唯一拥有的语气和方式说:“证据确凿。”
太后倒也没与袁荣争辩,因为争辩毫无意义。皇后自幼以来就以聪慧著称,这来的一路上她根据守仁的汇报已经想出了数种对策。又听过一遍事情的经过后,她说道:“袁荣将军,此事应交给本宫来处理。”
袁荣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的看着皇后,仿佛再用眼神驳斥。
“袁荣将军可有疑义?”
“有。”
“那本宫就打消袁荣将军的疑虑。本宫知道袁荣将军统领御林,负责整个禁宫的安全。但按律这后宫事务应有谁来管辖?”
“皇后。”
“正是。”
“太子执剑......”
“太子没有伤人,也没有动手,他只是喊了几句吓唬吓唬海充大人,而且海充大人也并未在意。是吧,海大人?”一个聪明的问句,而答案只可能是一个。
“回皇后陛下,臣怎可能跟太子过意不去。”海充的话语平静甜腻。
“所以,袁荣将军你看,既然如此那这便是一件简简单单的宫内事件,并没有形成禁宫安全问题,所以此时还属于我的掌管范围。”
“臣告辞。”袁荣说完便走了,没有失落和愤恨,因为皇后已经把原则层面上的东西讲清,而且有条有理,所以他欣然离开
“那海大人?”
“臣恭送皇后,太子。”
出得离宫,太子赶忙说道:“谢母后相救,儿臣鲁莽,没有记住母亲和舅舅的教诲,差点铸成大错。”
皇后看着自己的儿子,她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迟早会有一天做下这种刚强之事,他太年轻,太刚强,不圆滑,他知道自己可以在将来成为一位明君,但是他却不知道事情的前提得先成为君。不过事已至此,恐怕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尽管凶险异常,尽管她不愿意选择,但为了自己的儿子,为了整个国家和芸芸众生,她只能踏出这一步了。
皇后看着自己的儿子,那眼神里仿佛含着诀别的泪水,说道:“你已经铸下大错了。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边走边说。”
过了乾宫,皇后才开口道:“今夜之事恐怕就是海充设计好的一个局,之前你一直按兵不动反而他不能把你怎样,一旦你顺利登基,那必然将是他的末日。他是个聪明人,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今夜他选择主动出击,而且差点达到了全部目的。虽然刚才表面上他放过了你,但事后他一定会在你父皇面前参你一笔,到时候你父皇肯定不会轻饶了你。废太子一直是海充一党的目标,而此事肯定会被他们用来作你的文章。只要你的太子之位不保,你便无法再与海充一党较量,你的性命也就失去了屏障。”
“那儿臣怎么办?”太子问道。
“此时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刚才在玉兰会上季光为了给你的迟到开脱,编造了一个理由,此时正好用上。你速去玉兰会,向你父皇急报。就说,‘蛮族大兵压境,边关危机,季将军身体抱恙,恐失军机。’你就自告奋勇请求亲征,海充一党不明就里肯定会十分愿意你远离权力中心,而忠臣们虽可能极力劝阻,但季光一定能明白你的用意,只要他向皇上请求,你父皇就一定会批准你的请缨。拿到兵符,你便点兵星夜前去边关。到了那里时,这边海充一定会说你捏造军情,拥兵自重图谋不轨。陛下也会派兵征讨,而满朝上下只有两人可带兵与你一搏,一个是袁荣,可他虽勇力无双,但统兵太逊;另一个就是季光。所以,即使皇上先期会拍海充指定的人选去征讨你,但只要经过几番交手,那些废物自会败在你的手下。到时候你父王和海充便只剩下季光一个选择。他是聪明人也是磊落的人,自会选择支持你的。等你二人合兵一处,再以勤王清君侧为号起兵,杀了海充,则天下太平,盛世不远。”
“可母后,这是造反啊!”
皇后知道太子为人正直,也对他父王崇敬有加。但她这次必须说无他,完完全全的说服他,不能在他心中留下一丝的疑虑,这条路要走下去必须要有一颗无比坚定的心。因为这条路充满荆棘和鲜血,更因为这条路关乎天下苍生。
“太子,你太令我失望了。何为造反?你忘了先贤的话了吗?天下为国为民者为王,救国救民者为王,扬善除恶者为王。你父王,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你难道不清楚吗?黎民哀嚎,忠臣屠戮,民不聊生,社稷危亡。如此下去,国何在?国不在,焉有王?你莫要再说,速去行事吧。”
“那母后您怎么办,米莲和欢儿怎么办?儿臣此去,海充等人必然不会放过你们啊!”
“做大事,要有取舍。你要懂得不舍难取的道理。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已经派人去接欢儿了,并派人将他送走,并保他安全。我和米莲自会有大臣们帮助周旋,虽然处境会十分危险,但并不是万劫不复。你速去,莫再耽搁,恐误了大事,误了国家,误了百姓!”
其实,皇后心里清楚,经过此番她和米莲两个女人不可能有任何生存的希望,盛怒之下武王定然不会听进群臣的谏言。好在她刚刚已经派人将自己的玉佩交给香荷,马上香荷就会带着他远走高飞。这场腥风血雨之中,最起码可怜的欢儿可以安然无恙。回宫前,皇后望着天空中的红色焰火急速爆炸又缓缓落下,仿佛一场雨在下。
广场上,太子听了明阳的建议,装作极其紧急的样子,当着所有人的面跑到了武王面前,然后跪下,大声呼道:“吾皇万岁!”
“你怎么迟到了啊?”
“回陛下,盛会迟到,儿臣有罪。”
“那我该如何惩治你的傲慢啊?”
“儿臣甘愿受罚。但在此之前,儿臣想请父皇先记下这一笔,儿臣还有重要的军情奏报。”
广场此时鸦雀无声,只有天空中的焰火还在轰隆作响。
“边关事宜?”
“回父皇,正是。季光将军前几日身体有恙,托付儿臣处理边关实务。今日,突来边关急报,太守新逝,蛮族将军重楼趁机率二十万大军压境,犯我边关。”
听此一言,在场的人无不惊呼。
“什么?重楼小儿,不知量力!季光何在?”
季光起身,“臣在。”
“朕命你领精兵十万,前去驰援!”
季光继承了季家人的才干和聪慧,知道自己编造的理由此时被拿出来,自然另有隐情,所以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等了一等,这正好给了太子周旋的机会。
“父皇,儿臣认为此事由季将军领兵实在是不妥。”
“怎么?”
“季光将军身体虽有好转,但恐还是不能车马劳顿,且此次蛮族来势凶猛,使得我军急需要星夜前往,又恐旷日久战。儿臣怕季光将军无法坚持下来,所以儿臣斗胆恳请父皇恩准,儿臣愿往!”
“你?”
站在太子这边的大臣一听,不禁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知这太子是怎么了。先是之前不顾劝诫,顶撞皇上。之后又突然偃旗息鼓,退让海充,不过按照策略侧面来讲,此举倒也高明。可如今,正直权力斗争的紧要关头,稍有闪失皇位有失,他倒好却要请着要离开皇上,去边关?就是季光身体再有恙,也不可能到了不可退兵的程度吧。
丞相刘启作为太子最大的支持者,不可能看着他走向深渊,赶忙出来说道:“启禀皇上,老臣认为太子之请不可。太子虽从皇上那里继承了些许伟略,但毕竟历练太少。而且此次,边关太守新逝,军心不稳,太子虽为关内大将军,但恐无法安定军心。还望陛下三思。”
海充一党虽有一些能人,但大多都还是买官进爵的废物,心中一贯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和太子丞相唱反调,丞相既然站出来说话,那他们之中一定就会有人站出来表示表示。
“启禀陛下,臣不同意丞相之言。如今边关告急,季光将军又身体不适,如果太子率军前去正可以提振边关士气,重创重楼大军。”
玉兰会俨然成了朝堂,多日来没有朝会更使得这时的争论愈发激烈,太子没有时间浪费,事情随时都有可能败露,一个给父皇送信的太监、一个去给海充通风的宫女,太子恨不得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但此时双方势力的平衡才是他心中最大的担忧。
这时一个人开口了,他是打破平衡的关键,“臣季光有话说。”
混乱的争论在季光开口的一瞬间结束了。
“说吧,爱卿。”
“臣以为,可由太子待臣前去应敌。太子虽然资历尚浅,没有经历过战争,但确实得到了陛下的部分衣钵,统帅边军抗击蛮族正是历练的机会。此外,臣身体确实还需恢复些时日,待臣康复之时,如太子未能退兵,陛下再遣臣去也不迟。”
“好,既然爱卿都如此说了,那朕就令太子领兵,前去驰援。”
“谢父皇。”
“慢着,在此可要说好。如若无法退兵,该如何?”
“军法处置。”
“好,”说着武王起身,将腰间挂着的兵符摘了下来,“接虎符。”
出了宫门之后,太子一行三人便急忙跨上了坐骑,径直朝着距离都城一百里的大营飞驰而去。路上,太子吩咐道:“明阳,点十万大军需要时间,粮草肯定来不及准备。我需要你马不停蹄,速在沿路各地备好粮草。”
“是。”
“守仁。”
“臣在。”
“此事瞒不了多久,你速去点我的亲兵两千布置在大路沿途,如有不利情况便宜行事。”
“是。”
三人经过东宫时,连马儿都不自觉的稍稍降低了速度,太子知道这是一场关乎时间和生命的赛跑,没有时间再去顾及其他。望着东宫内上空被灯火照亮的天空,太子作着无声的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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