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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朵朵鱼
01
窗外那棵不知名的大树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我看着它从枝繁叶茂到逐渐凋零，又经历了一轮春夏秋冬，直到现在这副模样。
两年了，我住在这间重症监护病房已经两年了。当初病重得神志不清的我被送进这里，情况越来越糟，家人已经签字放弃一切治疗，却唯独同意使用呼吸机。
命运有时候偏偏喜欢和人开玩笑，我竟然慢慢苏醒过来。手脚已经瘫痪，再也不随我的意愿移动半分，身上的各种管道共同支撑着我的生命，这一撑，就撑了两年。
每天有护士给我刷牙洗脸擦身，处理我的大小便，有营养泵将营养液送进我身体，甚至我都不需要自己呼吸，呼吸机可以全程代劳。
以前我总想着，就我这劳碌命，要是哪天也能过上有人伺候，有吃有喝，啥也不用愁的日子该多好。如今，我过上了我想要的生活，却万万没想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可以忍受这些冰冷的机器，也可以忍受它们不分昼夜发出刺耳的报警声，还有浓浓的消毒水味道，以及各种治疗时极端的不适。那种不适感，能让人顷刻间愿意死去。
我唯一不能忍受的是，这无边无际的孤独。
白天的病房还算热闹，但到了夜晚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哪怕各种监护仪不断发出刺耳的声音，但在我心里却激不起一丝波澜，我已经如行尸走肉一般。
医生护士们除了做治疗的时间与我闲聊几句，其它时候我不得不一个人独处。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却不能任意支配哪怕一秒钟。
我想念我的老伴和儿子。老伴虽然身体硬朗，可独居的她总是让我不放心。每每想到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守着一间空房子，心里便充满了自责与悔恨。为什么我这么不争气？为什么我要生病？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
我多想儿子能回国工作，好好照顾她。可我也知道，老伴是不会同意儿子这样做的。好在儿子也知道孝顺母亲，雇了保姆照顾老伴的生活，我这负罪的心才得以安生。
02
“8床今天没什么吧？”江主任查房来了。
陈医生答到:“病情上没什么变化。不过他儿子过两天从国外回来，到时候可以谈谈把病人转到急诊的事情。”
“……”
后面他们再谈论什么，我已经无心去听。知道儿子要把我转去急诊病房，我这颗如死水般的心终于起了一点波澜。这波澜不是我可以换个环境生活，而是我知道，到了别的地方，我或许会遭受更多的嫌弃。
对，你没有听错，就是嫌弃。连我自己都嫌弃自己。
可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急诊科愿意接受我？没多久，我的疑问很快有了答案。
“小燕，听说今早主任查房时候要把8床转去急诊？真的假的？急诊怎么肯收？”
“应该是真的吧，据说是医务部出面协调的。源源在这住了两年，这呼吸机一直都是给他用。主任是想把呼吸机腾出来，给更需要的病人用。”
“哎，你说人吖，奋斗一辈子，结果老了非但不能享清福，还要遭这罪。以后我们老了，一定要先签份文件：拒绝进重症监护室！拒绝插管上机！”
“对，没错。”
“小林小燕，准备新收一个大面积脑梗塞的病人，快做好准备。”护士长发话了。
“收到！”
这群美小护开始忙起来，备床，开心电监护仪，准备吸氧装置，这一切我都再熟悉不过。两年一成不变的生活，每天看着她们忙碌，大概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儿子，我开始了期待。不知道他在国外过得好不好？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他知道我的心愿。
03
凌晨四点，周围一片安静，突然间传来护士焦急的声音:“不好，6床瞳孔散大，呼吸变慢，血氧也下降了！小云快叫值班医生出来！”
是今天刚来的病友，我的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监护室的大门被打开，哗啦一下涌进来好几个医生，又“呼”的一下涌向6床病友。
“主任，病人氧分压只有55，血氧也掉下来了，要不要准备插管？”
“插！”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呼吸机了。”
“7床不是有一台吗？”
“那个病人今天才停机，血氧也不太稳定，随时可能再上回机，那台得给7床备着呢！”
“小陈，你联系别的科室，看看能不能借一台过来！我去跟病人家属沟通病情，其它人做好插管准备。”主任安排完任务，转身的瞬间瞟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后，一边摇头一边朝门外走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但是结果好像不妙，整个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都没有可用的呼吸机。
“那这管还插不插？”
“插！不插这样下去肯定玩完，先插了再说！把6床的机器先拿来用！”
”好！”
一阵紧急而有条不紊的抢救立刻实施开来。没几分钟，6床的气管插管已经插上，接上呼吸机，命算是保住了！我这颗不知什么时候悬起的心也重新回落到胸腔里。
但主任那意味深长的一瞟，又一次击中我的内心。这样的眼神，我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好几次生死攸关的时刻，总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终于明白，原来我是那个“不需要”的人，而像6床的病友，则是“更需要”的人。
是啊，我几乎等同于废物，浪费人力物力不说，还差点耽误了别人的性命。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把这床位让给更需要的人，哪怕立刻死去我也值了。可是我别无选择，气管插管剥夺了我出声的权利，我连自己的死都决定不了！这一夜，我睁着眼到天亮。
04
窗外的寒风呼呼地刮着，将年老体弱的人们逼进了医院，把医院的病床填得满满当当。
1床那个60多岁的小伙子刚转出普通病房，消完毒后的床上已经躺进了另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护士小燕一边给我剪指甲，一边和小雨聊天，“听说1床要放弃治疗了。”
“哎，那么大年纪了，放弃也好，安安静静的不用受苦。那他家属是彻底放弃，什么都不做，还是必要时候会插管？”
“是什么也不做，就等着自然死亡了。”
“那挺好的，不用再受额外的伤害。你看源源，虽然说放弃了，可是呼吸机依然用着。每次我给他吸痰，看到他痛苦的表情，我都不忍心下手。可要是不吸痰吧，这痰能把气管堵死，哎……”
“源源，今天你儿子要来看你咯，到时你就去急诊留观病房了。照顾了你两年，还真有点舍不得呢，到了那里以后，你也要乖乖听话好不好？”小燕的眼睛弯成一道弧形，虽然她戴着口罩，可我知道她在对我笑呢。
我眨了眨眼睛，露出微笑，这是我唯一能表达谢意的方式了。想到要离开这群朝夕相处、细心照顾我的姑娘们，心里充满了不舍。
05
病房中央的电子时钟上的数字在不停的变化，可我还是觉得它变得太慢。在小燕给我吸了4次痰，打了3次水以后，我终于听到小燕给陈医生打电话说我儿子快到了。
我的眼睛盯着监护室大门，不敢移开，生怕错过了第一眼看到儿子的机会。两分钟过去，门开了！本以为会是我朝思暮想的儿子，谁知是送药的工人。我看着他们交接药品，再把门关上，儿子也没出现。
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
五分钟过去，门又一次打开。可这次也不是我儿子，是收血标本的工人。我有些烦躁，儿子怎么还不来？不是说已经到了？还是先去了医生办公室？
合上的门久久都没动静，以至于我怀疑它是不是坏了，不然我儿子怎么还不来呢？
十一分钟过去，门又开了。这一次，我已经不敢期待。嘿，果然不是我儿子。
大半年不见，儿子有没有变瘦？有没有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上一次他来看我的时候，瘦得让我心疼。我想告诉他不要那么拼，只要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的我们就该知足了，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您好，这边请。”是小燕的声音。
儿子已经进来了，我刚才竟然在望着天花板发呆。我的眼光迫不及待落在儿子身上，变黑了，但更结实了，精神状态也不错。
“张伯伯，您儿子来看您来啦！”小燕说完就退到不远处，将空间留给儿子和我。
“爸，我来看您来了！您还好吗？您受苦了！您放心，我一切都好！家里也一切都好，只要您安安心心的养着，我们就知足了！”
我使劲的眨着我那已经浑浊的眼睛，两行热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沿着皱纹的缝隙消失在头发里。我努力咧着嘴微笑，我要让儿子知道我很好，不必挂心。
“爸，您要好好的，听医生护士的话，以后我有空再来看您！”
这一次，我拼命的摇头。我用眼神向儿子祈求，求他带我回家。我不想再待在这里，哪怕出了门立刻死去，我也绝无怨言。
可是儿子却以为我在发脾气，“爸，您别任性，要好好配合医生护士，等你好了，我们一家团聚好不好？”
我仍然使劲地摇头，动作之大牵拉到了气管，刺激我一阵干呕，随即涌上一大口痰，将我的呼吸道堵了大半，我的脸瞬间憋得通红，呼吸机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护士，快来看看我爸”，儿子紧张地呼叫着护士，却仍然紧紧握住我的手，“爸，您辛苦了！您先放松好不好？”
小燕赶过来给我吸痰，我的气道反应很大，脸又像煮熟的虾米一样红。我一点儿也不想让儿子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一定像个怪物一样，没有任何尊严，没有生活质量。
不过这样也好，或许儿子看到我辛苦的样子，说不定就心一软带我回家了呢？
“爸，您辛苦了！”，儿子的眼睛湿润了，声音有些哽咽，“为了我和妈妈，您一定要好好的，坚持住！这次时间差不多了，以后有空我再来看您！您一定要好好保重！”儿子说完轻轻地拥抱了我，带着不舍转身离开了。
我的儿啊！你再回头看看爸爸一眼吧！爸求你了，求你带我回家！看着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在心里无声的呼唤着，可惜没有半点回应。
儿子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我的希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燕，看看8床有没有什么生活用品要买的？赶紧跟家属说一声，不然他就回去了。”
“回去？等会8床不是要转去急诊？家属不一起去？”
“急诊反悔了，不要了，不转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好吧，你跟他说没什么要买的。”
罢了，不走也好，不用再去适应一个新的环境，反正在哪里待着都一个样。
这辈子，就这样吧，熬到哪天算哪天，我命由天不由我。
365无戒极限挑战训练营 第1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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