睥睨天下 65 | 钟楼情思缱绻(上)
转眼便是上元节,御马监的院子里挂满了各色元宵彩灯,皇帝敕造的灵济宫建好前,西厂暂时在此办公。
却说督主大人竟然不愿意住在皇宫里享福,伤势稍愈便不顾皇上挽留硬是搬回御马监与下属诸人同甘苦,让御马监上下“受宠若惊”——这小小院落几时如此热闹,佳节期间日日都有王宫贵戚和朝廷重臣前来拜访走动,隔三差五还要迎接圣驾亲临探望,皇帝的亲随、昭德宫的宫人和御医们更是来来回回进出的常客,把御马监上下诸人忙了个人仰马翻,生怕有个照顾失当丢了督主大人的颜面。但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兴高采烈,西厂的权力让每个人都为之澎湃沸腾。
雨沁田披着素雅锦袍,站在院中盛放的梅树下,拿着一盒鹿肉,随意地掷给面前生龙活虎,上蹿下跳的雨点儿,悠闲自在的模样让人无法想象他已是手握重权的西厂督主。身边谭永恭敬地回禀道:“福建建宁卫指挥同知杨华托付数位官位显赫的大人几番求见督主,送来的金银足有两车,依督主的意思仍是概不徇私,彻查到底吗?”
雨沁田道:“那个杨华仗着他的曾祖是前任少保,便暴横乡里,戕害人命,被告在府衙,不思悔改,反倒大摇大摆地入京行贿,以为可以仗势全身而退。待发觉被我们西厂的暗探掌握了十足证据,方慌了分寸。这会儿来求,我若饶他,何以严明纲纪,震慑贪腐?”
谭永道:“督主所言甚是。只是代他求情的几位大人在朝中都官居要位,恐怕其背后的关系网庞杂巨大。我西厂成立不过十五天,彻查这样的大案,不啻为与诸多朝中文武官员公然为敌,也谨防被他们议论法令太急啊。”
雨沁田眉头一扬,“怕什么,借着杨华这条小鱼扯出背后一串的大鱼,正合我意。难不成要我们西厂像东厂那样,也俯首贴耳当这帮朝臣的哈巴狗?法令太急又当如何,我西厂成立伊始各级人马便不眠不休地办案查案,为的就是兵贵神速,雷厉风行,否则何以整治这些腐朽到根的老东西,挽救社稷倾颓?我要让这些人明白,从今而后,只要他们白天有胆做坏事,夜里就要有胆承受我们西厂的刀架脖子。”
“谨遵督主谕,属下这就去安排!”谭永闻言也涌起壮志激怀,有他在风头浪尖上出头顶着,做下属的能放手去干,求之不得。转身待要出门。却听背后那人淡淡叫了一声“永子”,赶忙止步回头,“督主还有何吩咐?”
“你身子还须将养些时日,莫奔走太急伤了元气。”
谭永见那人淡淡地叮嘱了这一句便继续喂雪豹去了,心里失笑:外里都议论这位雨大人如何冷面冷心修罗一样的人物,自己和学武、万通他们却最清楚不过,他对自己手下的人,好得绝对没话说,加官进爵、论功行赏的事无不慷慨。只是明明心内火热一团,言语上偏要冷冷淡淡,还真是个不会讨巧的人儿。朝野上下都嫉妒他少年得志,编出许多以色事君的故事泼他脏水,可自己亲历了白云观一役,知道他今日的功名是用了多少功,吃了多少苦才换来的。只是这人从来不屑为已辩解一言,任由评说亦是横眉冷对,傲气又倔强,别扭的让人心疼,自己初时对他的轻蔑,此刻早已当然无存。
雨沁田与雨点儿活动半晌,发现这小家伙果然不负神兽威名,明明只是三个月大的幼兽,但腾挪纵跳已是矫健精准,自己手里掷出的鹿肉,每块竟都被它稳稳接入口中。忍不住戏谑之心大盛,掷肉的方向不断改换,手上也不自觉夹带了劲力。雨点儿倒是不肯服输,为了吃肉也是卯足全力,不但能雄赳赳立直上身,而且爪扑尾扫,无所不为,顶着一身白里透紫的毛皮在别院里来回疾跑,只把雨沁田逗得忍俊不禁。
眼见楚进良穿着一身便装走进院中,雨沁田突然发难,使出劲力,一块鹿肉便如暗器般猛地飞向楚进良方向。雨点儿紧随其后高高跃起,张大嘴扑向肉块,却终究还是差了一点,楚进良不舍得小家伙受挫,剑鞘一点,将肉稳稳弹入它口中。雨点儿吃到肉自是兴高采烈,哪还顾得身在半空,一个收势不稳已重重撞进楚进良怀里,竟把他撞得一个趔趄,雨沁田见一人一豹的窘态乐得哈哈大笑。
“这个小东西,倒是长得又大又壮,一天得吃下多少精肉啊!”楚进良无奈地把雨点儿放在地上,“再这么下去,我都抱不动你了!”
雨点儿闻言倒像是听懂一样,神气地挺挺胸,跑向雨沁田脚下一阵邀功似的乱拱,又活力无限地跑到一旁玩彩球去了。
雨沁田与楚进良并肩走上庭廊,凭栏望着院中高悬的彩灯,叹道:“如此佳节,差遣进良哥前去刑部劫查李子龙尸身着实有些煞风景,只是不知刑部诸人因何如此着急,若非我有眼线汇报,他们竟已将此重犯草草掩埋结案了事了。”
楚进良道:“此事的确蹊跷,却也不怪你心急。我赶到之时,狱卒正拟将那妖道尸身焚烧,说是刑部已汇同了大理寺和都察院的意见,将此人定罪结案。不仅如此,还再三强调受上头旨意,不许任何人探看收尸。若不是我以指挥使的名义强令检查,恐怕他们也不肯轻易让步。”
雨沁田双眉微紧,“这是何道理?你我率领锦衣卫和御马监平乱抓贼,却由他们定罪结案,还擅自毁尸,岂有此理!”
楚进良顿了一顿,伸手轻点雨沁田眉心,道:“因为你万料不到,那李子龙的致命伤,居然在这里。”见雨沁田一脸不解,续道:“毁尸自然是为了灭迹。你我本以为那妖道死于你那断剑划破腹腔,兼之他自取肋骨,才疼痛至死。但依我刚才所看那妖道尸身,眉心居然有一个极小的创口,在颅骨最坚硬处,被细小暗器射穿。”
雨沁田摇头道:“那日激斗,堪称微小暗器的只有李子龙的银丝针,可我记得分明,李子龙并未被自己的暗器伤到额头,再说他银丝针皆淬有剧毒,倘若中针,岂能苟延残喘到最后?”
楚进良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他尸身并无中毒之相,的确不是银丝针所伤。而且更为奇怪的是,我仔细验看了那小创口,里面却找不到暗器,只有一些黄色的碎片和粘液。”说着从衣袖内掏出一个瓷瓶,“我着实想不透是什么,便取了一些给你瞧瞧。”
雨沁田疑惑地接过瓷瓶,倒出碎片,揉捻片刻,沉吟道:“看这碎片轻薄,且入体即能融化为粘液的特点,当属松香琥珀之类。只是这些皆是质地轻软之物,又怎会有人以此来制作暗器?”
“你且想那妖道的得意暗器银丝针,正是以其细小被江湖奉为绝学,李子龙尚且需要在针上淬毒,以增强其杀伤力。倘若有人拿比白银质地轻脆许多的琥珀、松香之物做针,且并不淬毒,直取人颅骨,那这样的武功,可谓纵横江湖,无人企及了!”
雨沁田点头道:“以此说来,那日是有人怕李子龙死不透,悄悄潜至元辰殿飞针将他灭口。且此人还有本事,调动刑部和大理寺、都察院,帮着毁尸灭迹,掩盖真相。这样的手段,岂止是纵横江湖,亦可谓纵横朝野了。”
两人推论至此,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看来李子龙谋反案的背后,还有更深的水。
转眼天已擦黑,楚进良见雨沁田陷在李子龙的事件中闷闷不乐,不禁劝道:“你也莫要太执着此事。李子龙已伏诛,妖狐案也让天下人看到了你的本事。你曾说要施展抱负建功立业,如今破先制,立西厂,已属当世传奇,以后要你劳心费神的事只怕还多着呢,若不肯放松片刻,只怕上天也要责怪你贪心了。”
雨沁田闻言一笑道:“楚指挥使倒是清闲,怎么,这上元佳节,外面的灯会、庙会人山人海的,不用你加派人手督察治安吗?”
楚进良笑道:“我却比不得你的勤奋。雨督主不曾听闻‘忙中偷闲’的道理吗?今日百姓们都欢喜团聚,我们为何不能也休息片刻?你现下身子感觉如何,倘若尚能支持,不妨随我一起去庙会凑个热闹?”
雨沁田闻言喜笑颜开,“当真?!好好好,进良哥,我们这便去吧!”
楚进良见他那迫不及待的样子,不禁莞尔,指着身上的便装道:“去是去得,只怕得劳烦督主换身衣服,你也不想满街巡逻的校尉看见上司大人凑在人堆里看灯会吧。”
原著: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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