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震天价响,她在喧闹的人群中,脸上的标准式笑容像极了一副凝固了的石膏面具。
刚换到一个新的工作,同事们热情之至,当晚就要拥着她聚会热闹,她不好拒绝,也就假装兴致高涨的跟着来了。同事们互相玩得很嗨,日间脸上颓然的神色一扫而光,一个个充了鸡血般的大笑大叫。
他们这样放肆,全然不是白天那副小心拘谨的样子,在这灯红酒绿的光影中彻底忘了自己,或许,他们根本也不是特意为了她才来搞什么欢迎会的吧,只不过是平日里活得太寂寞太压抑,借着她的到来找个由头释放一下罢了。当然,这样的活动是公费的,所以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尽兴。
当然,除了她。
她在角落里坐得头脑发昏,为了离新换的工作地点近一些,她这几天一直忙着找地方搬家,最好的朋友去外地出差,她也懒得麻烦别人,于是把自己累得够呛。
她看了看腕表,十二点半,双眼皮重得似千斤,明早还要上班。
终于,“西里--------”
有人叫她,她疲倦地睁开眼,是同事小刘。
“西里,你刚睡着了,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小刘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我开车来的,没喝酒。”
“哎呦,小刘,咱俩家顺路,你怎么不说送送我啊,顺路把我捎回去也行啊,我就在后面睡觉,保证不打扰你们。”一个醉醺醺的女声突然出现,声音里充满着不友善的打趣。
西里客气朝小刘地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自己打车走吧。”
那女孩儿见状,笑嘻嘻一把搀了小刘,将他强行拖走了,小刘眼神闪烁,还想说什么,但也只是回了回头,到底没开口。
那女孩大大咧咧的性格在公司是出了名的,说人尽可夫可能有点儿过了,但她确实差不多和公司里每个男同事都有那么几分不清不楚的暧昧。
人群陆陆续续散去,除了小刘,后来又有两个人提出要送她回家,她都微笑着婉拒了。
她一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尤其是同事的人情。
不过,西里的确是很好看的,她的美带着些散漫,一头深棕长发乱乱地散在肩上,衬地两颊略显苍白,一双眼睛玲珑晶莹,像清晨蕊瓣上的露珠,是玫瑰色的。她对穿衣似乎也不怎么讲究,一件白体恤,一条浅灰小脚裤,简单至极。她喜欢这种令人舒服的搭配。
酒吧外面下起了雨,星星点点地落在夏末的街头,她已经约了车,显示还有两个路口就能到达。
她和司机约在酒吧门口的广告牌下碰头,雨似乎大了一点,她没带伞,身上已经被淋湿了不少,她下意识地往里躲了躲,却看见广告牌的另一头同样的位置也站着个人。那人似乎也在等车,身子也被雨浇湿了大半,他却并没有躲雨的意思,眼神怔怔地看着街道对面的护城河,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雨越下越大,滴水成帘。
半晌,那人似乎发现这边有人在盯着他看,扭过头,和正看着她的西里对视了一眼。
西里莫名觉得一窘,还好此时,她约的车到了,她胡乱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迅速打开车门,钻进了车内。
可是,车子刚刚驶出不到五米,司机突然急刹车,西里不明所以地看着司机转过头来,挂着一脸为难的表情,他吞吐半天,终于开口:“姑娘,我能不能再拉一个朋友上车,时间已经这么晚,雨还下的这么大,恐怕他也不好打车。”他顿了一秒,看了眼她的反应后又接着补充说:“我也没想到这么巧,这么晚了还会在这儿碰见朋友。”
西里表示充分理解地点点头,“师傅,你朋友在哪?离我们远吗?”
“不远。”司机讪讪地朝窗外一指,然后摇下窗子,冲着那人大喊:“萧煦!是我,老林!快上车,我正好能送你回去!”
西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心里不由得一惊,是他,广告牌下立着发呆的那个人。
那人打开车门看了西里一眼后就在副驾驶径直地坐了,老林重新缓缓发动车子。
他对着老林简短地道了句谢之后两个人便一路无话,但西里却并没有因此感觉气氛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他们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默契和舒服,显然,他们不是那种没话也得找话说,需要靠不停地尬聊才能显得很亲热的关系,她能看得出来,他们友情至少应该在五年以上,她甚至还保守地推测了一下。
嘴角不觉浮出一丝苦笑,她忽然想起自己这两年的工作生涯,无数的教训把她敢怒不敢言的性格彻底打磨的如今连怒也不敢怒了,她一直觉得工作上最大的麻烦不是做错事,而是与同事反目,或许适当的任人“揉圆搓扁”能够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是各种窝心事堆叠,她实在受不住,终于鼓起勇气换了工作,可现在看来还不是一样。不过是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新一轮的创伤罢了。
车子开得很平稳,西里倦极,竟靠着车窗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头依然很重,她下意识摸手机看时间,却摸到一个老式闹钟。
闹钟?
闹钟!
她自己家的床头柜上是没有闹钟的!她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天呐?她这是在哪?!她是怎么跑这儿来了?!
“你发烧了,之前在老林的车上睡得很死,车子在老林手机定位的目的地楼下转了好几圈,我们都叫不醒你,只好先把你带回我家。”他进屋的那一刻,正看见惊醒的西里:“我家常备着应急药品。”
“谢谢。”西里额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头仍然难受的阵痛着,她扫了眼闹钟,五点半了,她居然已经睡了这么久,只不过,再过两个小时她又要去上班了,她并不想请病假,解释是一件需要看人脸色的麻烦事。大家要么觉得你装病,要么觉得你矫情,总之,没有人会因此觉得分担你的烂摊子是一件可爱的事情,他们难免会滋生出抱怨。
“你要再睡一会儿还是起来吃早餐?我煮了小米粥。”
“你起这么早做饭?”
“恩。”
他说话的语气淡淡的,有种说不出来的精简,他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精简,他的精简与她所见过的其他一些男人不同,不是一张面具,而是从里到外从骨子透出来的一种淡然。
她挣扎着下了床,他家似乎常有客人来,一次性牙刷、毛巾都备的很齐全。
“以前我妹妹常常过来住。”他看出了她的猜测,解释了一句,只是说话间眼神突然黯淡了下去。
简单洗漱后,她坐在了餐桌前,头依然晕乎乎的,一点吃东西的胃口也没有,可是她强迫着自己要吃一点东西,一会儿还得工作,不然很难撑过这一天。
他递了只汤匙过来,粉红色的,上面还印着只米老鼠,很可爱。
“你妹妹的?”
萧煦点点头,端起手中的杯子小小地饮了一口:“她很喜欢米奇。”
餐桌上方的灯光柔和的落在他脸上,西里看到他脸上又浮现出昨晚在酒吧外那种落寞的神情。
“你经常一个人去酒吧吗?” 总感觉他不是那种爱泡吧的人,西里忍不住问了一句。
“以前几乎从来不去,现在常常去。”
“为什么?”西里接的飞快,但是话刚出口便觉得失言,但是已经来不及收回去了。
她暗暗恨自己发烧的大脑-------果然坏掉了,他与她不过才认识一天,她哪有资格问那么多为什么?
萧煦倒是没怎么介意的样子,反而打开了心事重重的话匣子:“你和我妹妹有点像,从酒吧里待着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你了。”
西里笑笑,“是吗,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不如改天介绍你妹妹给我认识,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闺蜜。”
“她死了。”
西里拿着汤匙的手剧烈一抖,笑容刹那间僵在脸上。
“大概也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她经过那家酒吧对面的护城河时,有一个小男孩落了水,当时只有她路过,可是她没有下去救她,这个过程被人放到网上,引来了网友对她铺天盖地地谴责和谩骂。”他顿了顿,握着杯子的手因为过分用力而暴起了青筋,“我妹妹她,不会游泳,她当时急着走掉,是去找人帮忙,那个小男孩后来被她找来的人救了,可是......可是她实在没有办法忍受舆论的压力,自杀了。”
“她才十七岁,她也只是个孩子啊。”
西里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她感觉他在微微地颤抖。
“她从小身子弱,爱生病,我们全家人都宝贝着她,可是她仍然是一个对任何人都很好的孩子,她宁可委屈了自己,她的眼睛和你一样晶莹而又脆弱......”
他开始有些语无伦次,西里这才意识到,他喝的是酒。
或许,从他带她回来,他已经独自喝了一夜的酒?
她扶着他到卧室:“你醉了,睡一会儿吧。”
折腾了一夜,他也确实累坏了,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西里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一下子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上来勇气,她掏出手机,果断地发出了一条请假的讯息,然后关机,今天她什么事也不想理。叫他们爱说什么就说去吧。
她坐在萧煦的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熟睡的模样,他似乎很久都没有这样睡过了。
傍晚,她轻轻扭开他的床灯,看到他眼角挂着半干的泪痕。
“萧煦,萧煦......”她轻声唤他。
他终于醒过来,声音有些沙哑,“我刚刚做了噩梦。”
她递给他一杯温水,温柔地说:“恩,我知道,你做了噩梦,你哭得像个婴儿,很明显你是做了一个噩梦。但是现在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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