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九的冬天里想起母亲的锅屋,心里暖暖的。
我的老家程家墩,人们习惯的把做饭的地方叫锅屋,或叫锅心,灶屋。母亲的锅屋没有孩子们说的厨房间整洁,时尚,大方。仍旧那么简陋,原始:锅瓢碗盏,土灶水缸,砧板菜柜,唯一时髦的是老老实实在墙角里站了几年的一台冰箱。但那土灶烧出来的味道仍旧那么原汁原味,那是小时候吃出的味道,那是家乡的味道,也是记忆中的味道,这味道厨房间不一定做的出来。
锅屋与其说是家里的,不如说是女人的、母亲的,不然男人怎么都把自己的老婆叫作“烧锅的”?记得在生产队的时候,女人和男人一样下地干活,挣工分,回家了,男人们抽旱烟,喝茶,聊天。女人们却慌里慌张地拣菜、洗菜、淘米,灶上灶下地忙碌着,一碗碗菜做好了端到堂屋的大桌上,家里人吃完了,又要将空碗剩菜端回锅屋去洗、抺。
我的童年在高头墩的老屋里度过的,老屋的门前像一条不长的街道,而我家的锅屋是东边房子搭的一个披,就像搭在街道中一样,这也是受屋基的限制没办法的事了。
我有了记忆的时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吃的粮食大都是粮站供应的返销粮,数量不多,到三,四月青荒不接的时候,母亲总是愁眉苦脸的,总要为做什么吃的操心,锅屋上面的烟囱冒着烟,母亲的心里窝着怨,窝着火,也窝着泪。我记得碗里青的菜总是比白的米要多,菜粥,菜苔粥,汗菜糊,瓠子疙瘩汤……母亲总是等我们吃完了她才吃。
当然也有荤菜,春季易发禽流感,当母亲给鸡吃糠食的时候发现有鸡走路不稳的,嘴巴流水的,屁股的毛上沾着白色的分泌物的,就知道这只鸡寿命不长了。母亲将它杀了放血,在土里埋一夜说是除除腥气,第二天取出来褪毛剖肚洗尽,再剥大半碗大蒜头一起放在锅里爆炒,久闷,当浓浓的香味和着热气从锅屋里飘出来的时候,我早就忍不住了……而母亲却在暗自唠叨:又少了一只下蛋的鸡了。
说来许多人不相信,我还在老屋里吃过猫肉,老鼠肉,那些肉百分之百都是瘦肉的。特别是老鼠肉,骨头碎小,吃起来“嘎嘣”响,没有什么可吐的,全咽下去了。还有蛇肉,搁到一个小陶罐里放在锅洞里煨好,那味道才叫鲜、香。还吃过仔猪肉,是腌的,当然也是没养大的。
只有到腊月的时候,锅屋里变得忙碌起来了。母亲在这里蒸饭做冻米,熬糖,打豆腐,炒年货,一年的精打细算,在腊月里变得大方,气派,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过个开心年,也是为了招待新正月来客。
我喝着土灶熬出来的糙米粥,玉米糊,疙瘩汤慢慢长大,母亲也在灶上灶下的简单动作重复中慢慢变老。
当我在上个世纪的一九八七年结婚了的时候,这锅屋便分给我了。屋顶上的烟囱在冒了两年烟后终于清冷了,寂静了,只有那四季的风仍时常去摇晃着烟囱,日光或月光透过屋顶的亮瓦去偷窥发霉的锅盖、菜橱。我去了把厨房间,卫生间都放在家里的城市,那里烧饭不用柴禾,吃水不用去河里挑,没有土灶,没有水缸,黄昏时刻屋面上再也看不到那被风扯得老远的炊烟。只有过年回家的时候,才能在母亲的锅屋里吃上一顿儿时味道的菜,嚼上一块铁锅闷出来的又黄又厚又脆又香的锅巴。
父亲去年十二月份走了,丢下母亲一个人在家里,家变清冷了,锅屋上的炊烟也淡了,我每次回家母亲都问我想吃什么?我说,还是面条吧,还有两个荷包蛋。这是我小时候过生日母亲给我的待遇,我忘不了,永远也忘不了。
天又要下雪了,老家的母亲还是要去锅屋里烧饭的。母亲,门口的水泥地坪上冻了有点滑的,你早点吃饭早点睡觉,我回来还想吃你下的面,你烧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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