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青花碗

作者: 以观其妙 | 来源:发表于2023-12-23 22:35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二零二一年初春的星期天,我带着孙子应邀去参加江南博物馆的开馆仪式。这个新建的博物馆系著名设计师汪海先生的杰作,粉墙黛瓦,画栋雕梁,貌似一幢古老华丽的宫殿。迈上青石台阶,来到二楼瓷器馆,仿佛穿越穿空,从三千年前的陶罐到建国后的红色官窑,像一艘航轮徐徐载来,琳琅满目地呈现在观众眼前。

    爷爷,你看!

    孙子拉着我的手,来到了明清陈列馆,但见一个中央橱窗内,放着一件莲纹花卉大碗,器型敦厚沉稳,青花呈锭蓝色,内含宝光,艳丽典雅,釉面光滑细腻,真乃让人想起桃之夭夭,其华灼灼的诗篇。

    这是举世闻名的宣德青花碗!听着讲解员的介绍,我的心头猛然一惊,仿佛又重新见到久违的老朋友一样,接着瞥见旁边纸条上赫然写着捐献者的姓名……

    果然是他,"清一色大师",往事历历浮现在眼前。

    二,

    "清一色”大师,原名叫厉豪,厉害的厉,豪杰的豪,光听姓名便知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因他家祖传有一付玉色的麻将牌,据说是用真宗的河田玉制成,颜色晶瑩,玲珑剔透,人见人爱。曾有人拿田黄石来交换,可厉豪一口回绝了。他说,咳,田黄算什么球,老子的麻将牌可是用清一色的羊脂白玉制成的。从此“清一色”的雅号便在圈子内传开了。

    那时,我还末结婚,但业余玩瓷器已有十年历史了,一直自以为道行不浅,可在"清一色"大师眼里,还是外行兮兮的生瓜蛋子。说我尽收藏的是那一些灰不溜秋的垃圾货,钱倒没少花,可与四大名窑,清三代和民国精品,连边也没沾一点。如果其他朋友这么奚落我,鄙人一定会猴急,说不定捋捋袖子同他干起仗来。可他是什么人呀?他是我们这个圈子内公认的玩瓷器的大师。在他面前,我就像一名听话的小学生,唯唯诺诺,脸带谦逊的微笑,装岀一副前倨后恭的样子。可大师毕竟点到为止,最后还是顾全我的面子,对有的藏品指指戳戳的夸奖一番,让我透冷的心田吹来了一股暖风。

    厉豪是外来人氏,祖藉北京,识瓷的本领历代相传。据说,他的太爷爷是光绪元年的进士,担任工部主事,专管宫庭内的古董书画及瓷器的采购及修缮,有时派去生产官窑瓷器的景德镇,当一名督陶官。  由于职业关系和他本身的艺术素养,年长日久,对瓷器古玩的鉴定,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提起他的先祖爷爷,"清一色”大师两眼发亮,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晓得伐,光绪爷一有空请我爷过去,一见面就问,大康呀,近来宫里进了什么贡品让朕瞧瞧,不要老是送到西太后爷那边去。我爷跪下就禀报,陛下,奴才该死。奴才刚从景德镇新进了五彩碗十五对,斗彩鸡缸杯十五件,仿康熙青花碗若干只,还有西川大庆府上贡的明宣德蟋蟀罐……

    他说得朗朗上口,有声有色,就像他当时在场亲眼目睹似的。日子一长,圈子内都听得熟稔了。每逢他一开口同人家说起他爷,大家就背后哄笑道,大康呀,近来宫里进了什么贡品让朕瞧瞧。大康呀,奴才该死……可尽管如此,大家对他祖传的鉴定水平,还是深信不疑的。

    一次,我带了一位外地藏友去他家拜访,顺手拿了一件宋土毫盏的瓷器,让他掌眼。只见他正在喝酒,赤着膊,脸色红润,一只酒糟鼻子引人注目,五十多岁的人嗜酒如命,早晨睁开眼,就用酒和着大饼油条吃,中午啤酒伴咸蟹下肚,真是让人觉得有本事的人,行状稀奇古怪,大概连放屁都显得与众不同。

    且说,他擎起瓷器睃了一眼,咣琅一声,将它砸在地上,顿时五马分尸,粉身碎骨。

    我吓出一身冷汗,朋友捏紧拳头,惊骇脸孔,正要上前与他理论,因为这件宋瓷价格不菲。不料,他从床底拖出一筐“土毫盏”,喷着酒气说,如果,你这件是真家伙,我以一赔十,把满筐的东西都送给你如何?我砸它,就是让这赝品不要再去害人!

    吓得那位藏友面露土色,自认倒霉,不敢吱声,并且口口声声称他为大师。

    厉豪说他孤身一人来清河镇是负有重要的使命,就像深入虎穴的臥底英雄一般。可他来这里究竟什么目的,从来没有同人家说起过。由于识瓷的本领高超,“清一色”的外号远近闻名,省里市里的一些古玩专家来运城,就绕开清河镇走,仿佛怕遇到这尊大神会败下阵来。但厉豪作为镇里的収藏协会会长,还是放下身架,请一些真才实学的古玩专家来临指导。不是嘛,那次有关部门请来了一批京城专家前来鉴宝,在清河镇刮起了一股热潮。据专家介绍,清河镇历史悠久,人文景点丰富,是文物重邦。那天在镇文化宫排起了长队,家家户户拿着祖传的宝贝,像游行似的向那幢黄色的中西建筑前进。有的手持玉器,有的扛着红木傢俱,有的头顶漆器果品盒,有的捧着五彩大缸,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厉豪带着几个学生,驻足观望,这时他的眼神像星探的目光一样,时而眯缝时而睁大,酒糟鼻子微微翕动着,仿佛在万花丛中嗅闻奇葩异卉的清香一样。他叫大家重点专注青花瓷器,笑语叫我们目测,那个是开门货(老东西),那个是冒牌货,说对了,他拍徒儿的肩膀,说错了,就给徒儿敲一记头粟。我后脑勺被挨了三下后,突然鼓足勇气指向了一只青花碗,他重重地在我肩胛拍了几下,然后尾随这位手捧青花碗的妇女,挤进了鉴定大厅。文化宫的几名工作人员,大都认识"清一色"大师,纷纷驱散旁边闲杂人员,为他让道。厉豪当仁不让,带着十几位弟子在前排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但见前面长桌一溜坐着七八位专家,有鉴定瓷器的,有鉴定文房四宝的,有鉴定书画古藉的,大都戴着眼镜,显得大方儒雅,气度轩昂。

    这时,京城来的李教授开始与那位妇女搭讪,寒暄问好后,就随手接过青花碗来。他只是轻轻的眼睛一瞟,双手就有点发抖,好像触电似的表情。他搁下碗,摘下眼镜用布揩了一下,又一手捞起放大镜,对着这只青花壶翻来复去地鉴别起来,又看了一下底足的那行大明宣年制的篆书款,但见他把眼镜摘下来又戴上去,眸子闪出惊喜的目光,他问妇女,这件宝贝,从那里得来的?

    是祖传的。不,不,她欲说又止,又呑呑吐吐地说,这是我公公的朋友送给我的······

    专家笑着说,祝贺你这件瓷器非常有价值,初步鉴定是明代宣德青花产品。

    他话音刚落,厉豪也像触电似的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大声嘲笑说,什么鉴定专家,狗屁不如,新仿的瓷器也看不出·····

    专家暗吃一惊,用诧异的目光打量了这位其貌不扬,衣衫不整的老头子,很有涵养地问,老同志,对我鉴定有何指教?

    厉豪上前从妇女手中夺过瓷器,指指划划地说,这怎么是宣德青花碗,我们清河镇的瓷器,我都一清二楚,没有一件上档次的。众所周知,正宗的宣德青花都是进口的苏麻泥青原料的,你看这釉色不是苏麻泥青进口料用的,而是普通的国产用料,还有造型和圈足,那里象宣德,纯粹的是胡说八道····

    老同志,你只懂其一,不懂其二。

    专家生气地说,简直是不可理喻!

    我不懂行,小子,我告诉你,我老祖宗是光绪工部主事大康,清宫里的那些古玩呀,都是他老管的。连慈僖老佛爷都敬他三分呢!再说老子玩瓷器时,你还穿开档裤呢!你敢说这只青花碗是宣德的,老子家里满抽屉都是,今天,我把它砸了,如果是真的,老子以一赔十,相信不相信!

    说着,他真的高举起碗来····

    这时,全场喧哗起来,有的后生高声叫道,砸了它,砸了它!

    主持人慌了,他对李教授低语了几句,教授顿时脸色苍白,目光露出乞求的神色,他抱起双拳向“清一色”投降了,大哥,我走眼了,你说得对,这碗不是宣德的,我鉴定错了,请你不要砸了,把碗还给大姐好吗?

    说完,他手拎公文包,在主持人的掩护下,仓皇地从后门跑了。厉豪放声大笑起来,好像在擂台上把对手赶下了台,当即朗诵老人家的名言···假的就是假的,伪装的应该剥去·····圈子内的人簇拥着他,一齐高呼,清一色大师!清一色大师!真的把他当成了打擂台英雄,不是嘛,竟连北京来的专家也被他打垮了,真的为清河镇争光了。

    且说那位持宝的妇女,原来被专家说得心花怒放,现在得知是赝品,那只青花碗在她手里简直是凤凰落地不鸡了,原来她死活不肯让人碰,现在这只碗在众人手里传来传来,大家越看这只青花碗有问题。我也上手抚摸了几下,随便问她的价格,她沮丧的说,你喜欢的话,什么价不价,反正是白白得来的,给我三五百块就行了。不知是那根神经搭错了弦,我居然神差鬼使的将青花碗带回了家。

    那天晚上,我在灯光下正在审视这件赝品时,突然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起来,原来是"清一色”大师打来的。

    好啊,小子,长本事了,居然把我要砸的东西买了回来。

    对不起,师父,我是随便拿回来玩玩的,好好的东西砸了可惜。

    多少价格?

    我老实回答,五元钱。(五百元,古玩圈习惯以小计数的)

    我现在过来,你等我吧。

    师父,你莫不是来砸我碗子?

    哈哈,对方传来爽朗的笑声,特别嘱咐我千万不能砸,好生守护着。

    不多一会儿,厉豪兴冲冲地过来了。今天他穿着一套干净的高档体恤衫,肩上挎着一只背包,手里拎着一只小箱子,好像要出远门的样子。

    小子,你把这只青花碗转让给我呗。

    他开门见山就嚷嚷道。

    我听了有点莫名其妙,说,你不是说是赝品吧,还要砸它?

    砸它是假。买它是真。

    此话怎讲?

    你揣着明白装糊涂,难道这只青花碗不是真正的宣德吗?过去我还不敢百分之百确定,听了专家的鉴定,我心里更加有底了!

    于是你故意去砸?

    不去砸,这位大姐还会把白菜价买给你罢,小子,你下手够快够狠的,以后我要叫你师父了。

    我得意地笑了起来。

    别得意,开个价吧。

    “清一色"大师从伍千,一万叫起,最后叫到三万元·····

    我还是三缄其口。

    你这个门坎贼紧的小瘪三!

    他用上海的方言笑骂道。最后像有所准备似的,从挎包里拿出了祖传的白玉麻将牌,说,这个,你总同意成交了吧。

    我的眼睛蓦然一亮,双手接过沉甸甸紫檀盒子,打开一看,晶瑩的玉牌闪耀着迷人的光泽。虽然锺爱万分,但还是惴惴不安地说,万老,换你这祖传的心爱之物,我有点承受不起……

    什么承受不起?你这小瘪三!

    他哈哈大笑起来,你还不懂古玩界的规矩,万物讲个缘字。我的父亲生前同我说过,世上的宝贝何止千万,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得到了也要失去。就拿这只青花碗来说,本来就是我家祖传下来。现在失而复得,也是命运注定的。

    此话怎讲?我听得懵懂起来。

    你想听这只青花碗的来历么?

    这只青花碗还有故事?

    说来话长,厉豪站了起来,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又坐了下来。

    这是一个初秋的傍晚,夕阳已经落山,天色阴沉,屋内有点闷热,我打开电风扇。突然窗帘晃动,电光闪闪,从西方的天际传来轰鸣的雷声,仿佛崩裂的山石从头上滚滚而过。他沉思地讲述起来:

    一九四五年冬天,我还没有出生哩。当时我家住在京城三里屯那边,爷爷开了一家古玩店。随着叙述,老顽童的脸色变得肃稽起来,酒糟鼻子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口吻略带沉重而又苦涩的腔调。也许陈年沧桑的故事感动了老天爷,雷声过后,一阵瓢泼的大雨倾泻而来,屋檐下发出有节奏的答答滴滴的声音。

    ……

    有天夜里,店门将要打烊时,鬼子翻译官赵三来店,说龟田大佐要过生日,他喜欢中国青花瓷器,叫爷爷送几件过去。没办法爷爷只好挑了几件自己亲自送了过去。没想到这个龟田是个行家,一眼便知这是大路货糊弄他的,便将爷爷关押起来。托人捎口信来,叫咱家把那只宣德青花碗送过去,来换取爷爷的性命,否则将他拖到乱坟岗抢毙埋了。父亲是个懦弱的读书人,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就拿着这只宣德青花碗乖乖地送到龟田的手里,才将爷爷放了回来。可爷爷得知实情后,知道祖传的宝贝落到了日本人手里,当即手指父亲,脸孔痉挛,双眼发直,身体僵硬地倒在地上,从此一卧不起,目光对着祖先的遗像,浊黄的泪珠像烛台上的油滴无声地溅落下来。

    父亲后来才知道这只祖传的青花碗是宫藏之物,是当年老佛爷赐给老太爷,如今被日本人占有,等于要了他老子的性命。为了要回这只宣德青花碗,父亲这个文弱书生,居然铤而走险,夜闯宪兵队爬上高墙,到龟田办公室去撬门。当时警报响了,大狼狗首先扑了上来。幸亏当时宪兵队内部有位反战同盟的内勤出手拯救了他,将父亲藏到厨房的地窖内,检了一条命。他劝父亲别做傻事了,此件宝贝已被大佐藏了起来,要想找回来根本不可能。后来父亲又去求翻译官刘三。这个狗汉奸说大佐老婆贪财,答应拿十根金条可以赎回。于是父亲咬牙变卖了家里所有的名人字画,拿金条交给刘三。

    后来呢?

    这只宣德青花碗倒是赎了回来。父亲满心喜欢从刘三手里拿回了家,爷爷闻讯奇迹地从炕上挣扎着起身,颤颤魏魏地打开了盒子,不看则可,一看勃然大怒,喊了一声"假"的,愤慨地倒在床上,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青花碗倒是不假,可被人换包了,原来是一件赝品。爷爷饮恨身亡。父亲匆匆办完丧事便去找刘三。这时日本人即将投降,刘三自知罪孽深重,逃亡他乡。后来父亲才从这位反战同盟嘴里得知,是这个狗汉奸见宝眼馋,设计换包,将那件宣德青花碗归为己有。

    解放后,父亲托人多方打听刘三下落,原来他早已被国民政府镇压,青花碗下落不明。据刘三的亲戚介绍,刘三有个小老婆,是这里的淸河镇人,或许她带着这件宝贝回到了娘家。那时京城古玩界正实行公私合营,父亲作为统战对象,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从北方到南方路遥远。但尽管如此,父亲临终前还念念不忘,攥着他的手久久不肯放松。

    于是你辞别家人,孤身独人来到此地。

    厉豪点了点头,眼角里噙满了伤感的泪珠。

    人家是千里追凶,我是万里寻宝。老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寻到了祖传宝贝,实现了父亲的遗愿。

    说着,他长吸了一口烟,把烟蒂摁灭在烟缸内。

    你是如何得知这位妇女是刘三的后代?

    一是她姓刘,二是她曾经亲自上门找我鉴定过。

    这时,厉豪叹了一口气,带着激动的口吻说,感谢这位鉴宝的京城大师,让我确切无疑地证实这是真的宣德青花碗。可昨天上午我是多么蛮横无理冲撞他,让这位德高望重的李教授脸面扫地。你知道吧,当晚我去清河宾馆叩开房间,像孙子一样向他赔礼道歉,并拿出祖宗传下的老照片进行对比,果然他被我诚意感动了。

    这时,院子外传来呯呯的敲门声。

    是他来了!

    我打开门,专家撑着一顶油布大伞,汗水涔涔地走了进来。我赶忙递毛巾,端茶水。

    李教授,真的对不起,还要你冒雨赶来。

    厉豪又要装岀三跪九叩的样子,被李教授阻止了。

    快起来,厉老先生。维护国宝,是我的责任。那怕折损我名誉,也在所不惜。

    接着他又打开盒子,对着宣德青花碗又仔细地鉴别一番,摘下眼镜,感叹地说,真是你先祖留下的国宝啊,你看明显的橘皮状釉面,其上遍布棕眼,特征明显,除了国内几个博物馆外,真品的就此一件了。

    说着,李教授瞧着我对他说,幸亏你这位学生机灵,下手得快,你送他清一色麻将牌应该的。

    我被教授夸得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其实当时我也是辨不清真假,反正觉得这只青花碗有奇特的魅力。也许冥冥之中,自有祖先的神灵庇护着。

    二人听了稀嘘地点了点头。

    这时,李教授站了起来,外面雨小了,我该回去了。老厉,你也该动身了,这是国宝,好生带着他走吧,路上千万要小心。

    李教授颇为关照的说,说不定消息一走漏,这里就不安全了。

    厉豪说,教授说的是,我已经买好半夜去北京的飞机票。

    这是我北京单位的地址及联系电话,你到了以后就联系我。

    厉豪仔细地将青花碗包扎后,放进了箱子内。待雨歇不久,俩人就一前一后地走了。

    五,

    厉豪带着失而复得的宝贝走了,给我留下了祖传的清一色玉牌。可我来不及仔细鉴赏,麻烦事就接踵而来。先是那位妇女不知听到什么风声上门来要回那只青花碗,说是用原价的二倍价格赎回,晚上又带来一个神秘的海外客人,愿意出高价来买这只青花碗。被我婉意谢绝后,不久,当地公安部门介入了此事。将我请到了派岀所,说是接到群众举报,我与厉豪合谋,设计侵呑文物诈骗,叫我迅速交回那只青花碗,否则将以非法诈骗罪向法院起诉。

    他们又从当地文物管理部门请来了一位专家,向我宣传国家文物法。他说,你知道宣德青花碗的价值吧,九十年代香港苏比士曾拍卖过一只宣德青花碗,最后成交上亿元。如果你涉及诈骗罪成立,该承担多大的法律责任呀!

    在旁的公安插嘴调侃说,年轻人,不要执迷不悟了,你想这辈子把牢底坐穿吧!

    当时,我被说得有点紧张,内心忐忑不安,但想起李教授临行前对我的嘱咐,便坦然笑着回答,如果我是从汉奸手里追回文物,为保护文物不流入海外,国家是处罚还是奖励我……

    此话从何说起?

    于是我原原本本将这只青花瓷的故事叙说了一遍,又递交了一份书面报告。

    次日,市局的一位法制科负责人找我谈话,他说,你的笔录和书面报告都已经看了,局领导非常重视,因为还有二位当事人已经去了北京,我们即派人去京调查此案。他还郑重地告诉我,年青人,我们相信你说的是事实,但不可否认也有编造故事的可能,因为这只青花碗涉及的年份和历史太长远了。厉豪本人还联系不到,谁能保证他不是骗子,拿了东西就跑了呢?还有那位李教授身份证实了,但他或许是受厉豪的蒙骗,世界上的事情本身很复杂,你们古玩圈水更深呢!

    他的话言之有理,分折推理丝丝入扣,但我凭直觉还是相信厉豪的人品,然而最关键的还是如公安同志所说,谁能证明这只宣德青花碗是他先祖留下来的,光凭一张照片,证据不足。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本人涉及文物诈骗案的消息,很快就在清河镇传开了,虽然末被公安部门关押,但厉豪的消失以及送我的那副清一色的麻将牌,无疑证实了我脱不了干系。消息传到了我女朋友的耳边,那位可爱的舞蹈演员从此与我不辞而别;消息传到了单位,原来晋升科长的职务成了泡影。而且那位刘家后代,除了报警外,还向法院递交了民事诉讼的状子,他所委托的那位律师不止一次找过我,说只要我交出那只青花碗,他们就撒诉,私下还要给我一大笔赏金,如果我执迷不悟,就孰促法院查封我的家产。看来刘家的后代能量不小,他们还找到我老实本份的父亲,威胁说,你的儿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识相点,大家都有好处。

    我四面楚歌,被逼无奈一次又一次向厉豪打电话,但这个"清一色”大师音讯全无,杳如黄鹤,据说也被当地警方控制起来。我又设法拨通北京李教授的电话,他回答说,此事他也很为难,因为找不到有关证据,现在厉豪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找,行动还算自由,因为青花碗已主动上交了。

    听到此消息,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悔不该一念之差去淌浑水。虽然青花碗不在我手里,刘家已闻讯不再上门了,但我涉及诈骗的罪名还末撒消,他们还等待法院的开庭,叫我赔尝巨额损失。

    一个月以后,我接到了法院的传票。为了辩护自己无罪,我高价聘请了本市的最有名望的吕律师。他耐心听取了我的案情,十分同情我的遭遇,并提供我一条有效的信息,说刘家的成份很复杂,在六十年代末的运动中,就有人揭发她家的爷爷当过汉奸,被国民政府镇压,她奶奶是汉奸小老婆,从河北方向逃亡而来。她爷爷带来的那件青花碗,肯定是不义之财。

    法院不久开庭,双方律师辩论激烈。对方律师咄咄逼人,想方设法给我按上诈骗的罪名,吕律师提出了青花碗的归属问题,质问对方这只青花碗来历不明,谁能证明这件文物当年不是他爷爷非法占有的不义之财?

    话音刚落,对方律师露出尴尬之色,他向法庭提出抗议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并以家属的承诺保证是祖宗流传下来,决不是刘三带来的财产。并质问我方律师,有何事实证明这件文物不是刘家祖宗传下来的?总不能口说无凭……

    我来证明!

    有人大声说道。真是平地响起一声雷,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朝门外望去。这时法庭外出現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是厉豪,众人高呼"清一色”大师!只见他像英雄凯旋归来一样,上身穿着一件休闲西装,下袭一条牛仔裤,留着小平头,神态显得神采奕奕。在他身旁还陪着一位身穿警服的法官。他朝大家拱拱手,咳了一声说,父老乡亲们,我老厉又回来了!有人说我是盗宝潜逃,其实我是护宝归京,完壁归齐。现在我有充分证明,这件大明宣德青花碗是我先祖留传下来的,后被汉奸刘三非法占有。鄙人口说无凭,还是让北京来的法官宣读有关法律证明吧!

    一石击起千层浪,旁听的人群喧哗起来,肃静!肃静!只听法官拍槌大声吆喝道。此刻,我知道案情有了重大的转折,就像黑暗中见到了黎明的曙光,激动得热泪盈眶,是呀,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正义必定战胜邪恶!经过法庭最后宣判,原告指控的文物诈骗一案,法院不予支持,那件宣德青花碗系汉奸刘三的赃物,理应归属于厉豪先生的家族。真相大白,群情激奋。原告刘家的一簇人自知理亏,早已溜之大吉。据厉豪介绍,李教授将情况向上级反映,有关部门极为重视,经过故宫专家鉴定和查阅有关档案资料,确凿无疑这是当年厉家祖宗受赏的官窑瓷器,细心的李教授还发现青花碗底部还有个微小的数字编号,同放大后的照片相吻合……

    兄弟受苦啦!当我胜诉后走出法院大门,厉豪紧紧地握住我的双手说。

    受苦不受苦,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只青花碗已从汉奸手里夺了回来,你可以告慰你的祖宗了!

    我已经决定将此碗捐献国家了!厉豪从袋里拿出一份京城的报纸,一版要闻上刊登着他捐献的短讯,并有记者详细的通讯报道。

    还提到你的名字,文管部门将要表彰你!

    他把这份报纸留给我作纪念,分手时大声对我说。

    四十多年过去了,清一色大师早已作故,报纸渐渐褪色,可那只宣德青花碗依然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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