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对着镜子哭了

那天，他对着镜子哭了

(01)

他羡慕穿校服的人。因为他从未有过校服。当然，这也怨不得他。上学那会儿，学校还不时兴学生穿着统一校服。但是，这也不代表那时学校没有着装统一过。

他也常常望着洗衣机里转动的校服感叹:如今的孩子真是赶上了好光景。只要一踏进学校大门，一套崭新的校服就冲他们招手。

他的孩子从小学到初中，穿过的校服有五、六套之多。尽管衣服的颜色和样式各不相同，但从未摆脱过运动式样。

不管别人对学生校服如何吐槽，反正他从不跟着附和。倒是觉得孩子穿一身运动款式的校服显得很有精神。不像他小时候，经常穿着长兄淘汰下来的衣服，身子就像套在布口袋里。

洗涤孩子运动服的事他几乎全包了。没穿过校服，洗洗也乐意，谁叫他那么喜欢校服呢！

每次用洗衣液洗完校服，他都用清水漂洗三遍，然后使用衣物柔顺剂再过一遍水。

他也知道，化纤面料的校服容易起静电。加上孩子好动，如果不往柔顺剂里浸泡，衣服穿在孩子身上噼里啪啦的不太好。

他也经常幻想，如果小时候也穿这样的校服多精神啊！比动不动学校要求穿着的蓝裤子、白衬衣可好看多了。

可回头一想，那个年代哪见过这样的衣裳哟。除了灰黑蓝白红，其他颜色的衣裳过年也难瞅得到。

(02)

回忆起儿时的蓝裤子和白衬衣，他不由得联想起一些事情，这些画面像过电影似的从脑海闪过。

有一次学校开展活动，张小兵明明是个秃瓢小子，可身上穿着一件绣着暗花的女式白衬衫，还感觉心里美滋滋的。

李大壮身子骨非常瘦小，可那天穿着一条形如面袋子的蓝布裤，感觉一个裤管就能装下他。同学都在笑他，可他走在队伍里，仍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

其实同学们心里都知道怎么回事。张小兵穿的是姐姐的衬衫；李大壮那条裤子是借邻居大哥的。

想到这儿，他也笑自己。有时拿不出学校要求穿着的衣服，也向别人伸手借过。

借衣服，借球鞋。一个“借”字，不光指物品流转，其中还包含着那个年代特有的人情味儿。

由此，他还想到了童年居住过的大杂院。街坊四邻同住一个大院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张家孩子缺少白球鞋，就向李家借；李家姑娘没有白衬衣，就向王家去借。

凡是住在大杂院的孩子，都有过相互借衣服、借鞋子的经历。可别小看了借东西，有时候真能救急，他对此深有感触。

(03)

他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小学加入鼓号队的情景。当时，他其实没想加入学校的鼓号队，是班主任挑选他进入的。

那时每个班级都有名额，老师喜欢挑选长得俊的、能给班级撑体面的孩子加入其中。

当然，这也是老师的一片好心，孩子一旦被挑选上也自觉光荣。

可他不是这么想的。他知道一旦进入鼓号队，一堆头痛事就一股脑儿找上门来。

别的不说，光鼓号队的着装问题就令人闹心。

服装不仅要学生自己准备，还要求男生穿“将军呢”的衣服。

“将军呢”是什么？听完老师吩咐，他恨不得将手里的铜号扔出去。

可转念一想，千万不能扔啊！铜号摔坏了还得赔偿，那得多少钱才够啊。

当老师向他们展示何为“将军呢”的衣服时，他才恍然大悟。敢情“将军呢”就是半大小子喜欢穿的仿照黄绿色军装式样的山寨版衣服，再到脑袋上配以大盖帽，显得威风凌凌。

说心里话，他不喜欢穿这样的衣服。样子太雷同，走在大街上，经常会撞衫。

他心想，做这样一身衣裳不大可能，也不太现实。因为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穿上新衣裳。思前想后，他想到了借。

经过一番苦思冥想，他突然想起住在大杂院的红卫不就穿着这样一套衣裳吗？

就像捡到一分钱似的，他屁颠屁颠跑到妈妈跟前，好话说了一箩筐，央求妈妈出山，上门借衣。

同时他也纳闷，红卫妈妈没有工作，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全家就靠他爸一人的工资维持生活。如此条件，红卫也能穿上“将军呢”的衣裳？

他将心里的疑问悄悄告诉了同院的军强。军强大他两岁，比他有见识。他给出的答案是，红卫家就红卫一个男孩，他爸妈偏心呗。

别看红卫妈不识字，可人家非常通情达理。听完向红卫借衣服，红卫妈妈满口答应。

当他妈从红卫家把一套洗得非常干净、还能闻到洗衣粉味儿的“将军呢”上衣和裤子放在他床头的时候，他还发现这套衣服是完全用手工缝制而成的。

细密的针脚，手工锁边，针线活儿一点儿也不逊于缝纫机。

他妈妈里外翻看着借来的衣服，也被一手好的针线活儿折服，并三番五次嘱咐他要爱惜衣裳，不要出岔子。

红卫虽然和他同龄，可身体没有他结实。红卫的“将军呢”套在他身上后，紧紧巴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节约布料呢。

(04)

好在鼓号队的活动不是太频繁，要不红卫就惨了，三番五次把衣裳借出去，又处于长个儿的阶段，如果这身衣裳再不穿，以后就没有多少机会了。

他抢尽了“将军呢”的风头，尽管看上去不那么合身。

可他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不像以前扑通乱跳了。可在鼓号队，当别的同学肆无忌惮的或坐或立时，而他只能在一边呆呆傻站着。

他怕蹲下身子裤裆突然开裂，成为同学耻笑的对象。

由于总是战战兢兢的，所以每次练习吹号，他的嘴唇都是抖抖发发的。由于底气不足，他吹出的调子自己都觉跑出很远。

很多时候，他成为了鼓号队里的“南郭先生”。

直到有一天，老师挨个检查队员吹号水平，由群吹改为独奏后，他终于露馅了。

由于平时没好好练，加之心不在焉，他被鼓号队的老师数落了半天。

不过，他还是于心底感谢红卫一家。要不是他们，这辈子还没有机会穿“将军呢”，也不会在鼓号队风光那么一阵子。

(05)

一天，他像往常一样，从阳台晾衣架上取下晾干的一套校服。叠衣服的时候，他还闻到了一股清香的味道，那是柔顺剂存留于衣服的味道。

看看屋里就剩他一人，喜欢突发奇想的他，突然抖落开已经叠好的校服，悄悄套在了略显发福的身子上。

他对着镜子里穿校服的人注视了好久好久。还好，孩子那套肥大的校服，还能勉强容纳下他日渐发福的身体。

他幻想着穿上校服的他飞奔在学校的操场上，也想象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急行在路上的样子。

他不只一遍用粗糙的手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好像下一个动作就是背起书包，奔向学校。

他的眼睛在镜子里上下移动着。白绿相间的校服套在身上让他显得很精神。他看上去很高兴，笑起来就像是一个孩子。好长时间他都没有这样笑过。

可笑着笑着，他竟然哭了。他发现镜子里的他已经变老，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