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剧照《大宅门》

“少年夫妻老来伴”，多么朴实的话语，短短七个字，道尽夫妻间的相处之道，刘若男躺在床上，流出一滴清泪，曾经她也想过和大江一起慢慢变老，坐在摇椅上，手里拿着相册，回忆曾经的点点滴滴。

人未老，恩先断，人未老，情已灭，躺在床上整整五年，大江只来过两次，一次是送她来疗养院，一次是过来商议离婚的事情。

刘若男始终不愿意相信，那个陪伴她从高中校园到大学校园，从校服到婚纱，从不谙世事的少女到都市丽人，十几年的恋情终究抵不过现实。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她坐在他们刚刚买的车子里，畅想着美好的明天，一个急刹车，夺去了她的健康，让她成了一个废人，下半生永远地躺在床上，她修长的双腿失去了知觉，双手再也不能抚摸他的脸。

醒来后，看见的是大江苍白的脸，他抓着她毫无知觉的手，失声痛哭，父母更是抱着她老泪纵横，她想站起来，像曾经那样自由地奔跑，一切都是枉然。

听着大江深情的告白，“宝贝不要怕，我会永远陪着你，当你的腿，当你的手，陪你度过每一个春夏秋冬，陪你看日出日落，陪你一起慢慢变老……”誓言历历在目。

短短半年时间，大江温柔的脸开始变得不耐烦，她知道大江很累，大江还很年轻，只有二十六岁，他还有美好的明天，不可能永远陪着她这么一个废人。

大江请了一个保姆照顾若男的饮食起居，从此，她很少看到大江，他们很少说话，她一个人偷偷流泪，一个人难过，她不想说话，哪怕保姆粗鲁地对待她，对她恶言恶语，她都无动于衷，大概是心死了。

她以为生活会这样过下去，一年后，大江坐在她床边说，“对不起，我爱上了别人”，死寂的心开始跳动，她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她看见大江脸上的嫌弃。

大江默默无语，掏出手机给她拍了一张照片，递到她面前，她才发现，她像个疯婆子一样，脸色蜡黄，一双灵动的双眼死气沉沉，一头乌发乱糟糟，丝毫看不到曾经那个明媚少女的影子，她不但身体残疾了，她的心也跟着残了。

心如刀绞，心如死灰，痛彻心扉，这些词语都不能形容那一刻的心痛，大江把她送到疗养院，父母说她应该感恩，大江还那么年轻，还愿意管她已经很不错了，她应该知足。

剧照《大宅门》

若男静静地躺在床上，感受着胸腔里的那颗心慢慢碎掉，她多想举起手，捂着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她都做不到。

除了那张嘴还可以吃饭，说话，她竟然什么都不能做，她清醒地知道，她应该知足，只是意难平。

大概是十几年的感情让她低估了人心多变和人性的凉薄，若男什么都做不了，每一次医生都是摇头，从最初的期待到慢慢绝望，大概一生就这样了。

离婚协议就摆在桌子上，大江说会负责她的后半生，只要她答应离婚，给他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若男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妥协，只是心还是会痛。

无数个无眠的夜晚，若男想过无数次，如果没有那场车祸，他们会不会已经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房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梦里无数次上演着她期待的幸福生活，醒来除了被眼泪打湿的枕头，她不想让人看见她的眼泪，她的无助，可是，她连擦拭泪水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听着护工在她耳边唠唠叨叨，说着天下男人都是负心汉。

大概同病相怜，护工李姐对她还算尽心，只是李姐特别喜欢说话，就像祥林嫂一样，不停地诉说自己的不幸和曾经的婚姻。

李姐是个小镇姑娘，年轻时也是十里八村的一枝花，只是情路坎坷，初中毕业早早辍了学，和小姐妹外出打工挣钱，和小姐妹不同的是，小姐妹发了工资就会买新衣服、化妆品，李姐舍不得，留下生活费，剩下的都给了她的初恋小强，一个有些贫穷，但努力上进的少年。

一年又一年，小强考上了大学，李姐开心不已，更加卖力地工作，小强的学费，生活费，压得李姐喘不上气。

花季少女却穿得破破烂烂，丝毫看不到少女的模样，小强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李姐的付出，享受着大学时光。当然，小强学习很努力，也很珍惜上大学的机会，每天不是在教室上课，就是泡在图书馆。

曾经，小强想过毕业就和李姐结婚，报答这个给他新生的姑娘，只是，相处过后才发现，他们之间的鸿沟不是感恩就可以弥补的，他不能接受李姐的无知，不能接受李姐是个打工妹，不能接受李姐的粗俗。

小强说不出“分手”这两个字，他觉得那是忘恩负义，只是远远地躲着李姐，时间久了，李姐那颗火热的心冷却下来，失声痛哭，跑去小强单位闹，跑去小强家里逼婚，她如愿嫁给了小强，只是小强对她愈发冷漠，曾经那点点滴滴的恩情渐渐被生活中的琐碎消磨掉。

小强经常出差，一走就是大半年，李姐闹过，哭过，直到小强被派去海外，一走就是三年，李姐慌了，她想追过去，可是，她什么都不懂，只能放弃，一日又一日的等待，她选择了放弃。

六年的婚姻，换来的只有疲惫和伤痛，小强只是说对不起，再无其他，他们的婚姻就这样结束了。

那一年李姐三十二岁，那颗红心早已千疮百孔，她没有要小强的补偿，她觉得那是对她那颗真心的亵渎，也让她明白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她和小强不是一路人。

剧照《大宅门》

在三十五岁那一年遇到了第二任丈夫李广，一个普通的打工人，李姐觉得李广和她一样，没什么文化，靠着一双手过活，他们有话聊，李广不嫌弃她吃饭吧唧嘴，不嫌弃她没文化，也不会说些她听不懂的话语，好似李广是她命中注定的丈夫。

没有山盟海盟，没有花前月下，在一起能过日子就行，李姐就想生一个孩子，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前几年的生活还算平静，李广在工地干活，李姐也在朋友介绍下做起了护工，两个人像很多怀揣梦想的人一样，靠着自己的双手，努力工作，为了美好生活往前冲。

李姐如愿做了妈妈，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这样平静的生活持续到婚后第五年，李广不再是曾经那个只顾埋头苦干的打工人，成了一个略有资产的包工头，开始包工程，买了车，四处招摇，酒局多了，成了乡亲眼里的能人。

李姐开始时是开心的，为李广有这样的成就而开心，只是李广越来越忙，不再是那个老实木讷的好男人，不再做饭，不再对着李姐嘘寒问暖，不再抱着女儿嘿嘿傻笑，好像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李广变了，变得陌生，他开始嫌弃李姐粗糙的皮肤，臃肿的身材，嫌弃李姐的不体面，总之，什么都看不上，脾气变得暴躁，好似曾经的好男人都是演出来的。

李姐才知道，李广并不喜欢她，只是当初她是李广无奈的选择，年纪不小了，又没有资产，只能娶了她，李姐才知在李广心里她是多么不堪，她不过是有段不幸的婚姻，就注定要低人一等吗？

这一次，李姐没有闹，也没有哭，抱着女儿离开了那个家，父母也劝过她，都四十三岁了，年纪一大把，还能再找到什么好男人，忍忍这辈子就过去了，李姐不想忍，她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打打闹闹，就怕李广整日不回家，她怕静悄悄的家，没有声响。

李姐抽出桌上的纸巾，帮若男擦掉嘴角流出的口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拍拍身上的衣服，“不说了，我知道你烦，不想听，可我就是堵得慌，说出来好多了”。

剧照《大宅门》

若男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她有些羡慕李姐，虽然李姐经历了两段不幸的婚姻，但李姐还有选择的权利，她呢？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被动地接受，她的婚姻她做不了主，她觉得自己好可怜，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跳楼，割腕，绝食，她什么都做不了，在听到大江说出“离婚”二字时，就开始绝食，结果医生直接给她注射葡萄糖，营养液，她没有感觉到生命被挽救时的温暖，有的只是满满的悲凉和无奈。

五年来，李姐是陪在她身边最久的人，也是和她说话最多的人，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李姐一个人自说自话，她不想听，声音还是往她耳朵里钻，看吧，她连不想听都不行，多么可悲。

若男突然有些释然，李姐对小强够好吧，供小强读高中，读大学，可以说李姐给了小强一个锦绣前程，得到的也只有冷漠和冰冷的婚姻，还不是被弃之敝履，她十二年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

至少大江愿意负责她的下半生，她该放手了，哪怕有一天大江后悔了，不再管她，她也只是一死，也算是解脱了。

想明白了，若男感觉那颗破碎的心好似在慢慢愈合，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她让李姐给拿一面镜子过来，她突然想看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