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响撕裂雨夜。
一团白光从身后闪起。
空气扭曲的挤压过来，把自己和怀里小女孩撞到空中。身体在旋转，他看到了天空，又看到了地面，还看到了火光，接着又重新都看到了一次。一个手提箱从他眼前飞过，同样飞过的还有碎石，瓦片，泥土和玻璃。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所以他可以看到每片碎玻璃映射的火焰，也能看到小女孩眼里的泪光。
然后他砸到了地面的水泊里，玻璃，泥土，瓦片和碎石混在雨点散落在他和小女孩的身体上。他又看到了正在燃烧的从空中掉落在火光中汽车上的一抹黑影。
自己的肺仿佛成了一个榨汁机，需要把氧气从空气中榨出来才可以呼吸。并且伴随着全身的疼痛和僵硬，还有不停砸在身上的雨点，不知不觉的呻吟声就从喉咙里飘出来了。
过了一会，呻吟声有了应和。
他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一个女孩。
艰难的翻了个身，强撑着自己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女孩就倒在旁边，他慢慢的挪了过去，把侧躺在小水泊里的女孩翻了过来，又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所幸，除了身上的擦伤，其他的地方都没有问题。
现在回想五分钟前车里小女孩母亲的请求，好像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甚至已经有些久远了。
“救救……救救我……女儿……？”
其实就算小女孩的母亲不说，他还是会帮助她的。自己的女儿也就这么大，女孩总是需要父亲的扶持。
遗憾的是没能把她的母亲救出来。虽然不怪自己，但是这份悲伤还是让自己心头一阵紧缩，更别提怀里的还在痛苦呻吟的小女孩了。
硕大的雨点还在不停砸落，雨声好像要把他淹没了。他也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而且小女孩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该怎么向她解释车顶上正在燃烧的那个东西呢？
天空传来一阵雷声，他突然想到自己这次出来是做什么的了。
女儿！
疾驰在公路上的时候，他还在想，难道人真的会因为一个事情的产生忘却最重要的事情吗？明明就在十分钟之前，自己满脑子想的都是在家中孤立无援的女儿，但是因为救助一对撞车的母子，就把这件事给忘了个干干净净，再回想起的时候，就像一个惊雷在脑子里响起。
假如真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他会责怪自己一辈子。
车在疾驰，眼前雨刷器规律的嘎哒声，车窗外的无际黑暗包裹着车灯照射出的两束光芒。这些在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感觉：世界被孤立了。
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小径，树木，小湖，村庄，房……屋……
不！房子哪去了？一种恐惧涌上心头，他立马就想到了眼前景象的合理解释，又不愿意相信。背过了脸去，仿佛没看到事情就没有发生一样。
但是就在五分钟之前，一次山体滑坡确确实实的把他的房屋冲到了山脚下，这个是事实。
绝望涌上了他的心头，就像汛期来到那些小小的山头一样被淹没了。怎么能不责怪自己呢？女儿就这么没了，就是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
风雨依然迅疾。
前方的空气突然凝结收缩成一个圆球，空间也伴随着收缩扭曲起来，向外扩散，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巨大黑影，细看时是一袭黑色斗篷包裹着其中的未知物体。
“只有人类才会感受悲伤，细细的咀嚼痛苦，以达到使自己沉沦的目地。因为一个生命的逝去而使另一个人悲伤，荒谬至极！”，从斗篷里传出声音。
他颤抖着，不是因为这番话，而是斗篷周围死亡的气息使心头腾起恐惧。
“你是谁？”
“我没有名字，但你们叫我死神。”
他瞬间明白了，哭了：“是你把我的女儿带走的。”
“不，我并不是来带走她，我是来接走她的。”
“难道这不是你所决定的吗？”
“当然不是，灵魂脱离了肉体的束缚，就会在大地上无主的飘荡，沉浸在无尽的痛苦之中。而我是来带它到另外的地方去，让它自由。”
“地狱吗？”
“你们总喜欢给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冠以名称，这样假装就已经了解了这个事物……不过是的，我就是要把它带到那个地方。”
“还有机会吗？还有任何代价使我可以留住她吗？”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我的宝贝，我的女儿……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我知道，你不会凭空就出现了，你想要什么，我会给你，只要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没错，我能做到这些，我来的这里就是为了做到这些。”
他停止了哭泣，“你要什么？”
“灵魂对于我来说是一样的，我来到这里只是来带走一个灵魂，哪一个无所谓。只要你能释放一个灵魂，和我握一次手。我就可以帮你把你女儿的灵魂再次放到她的身体里还给你。”
“和你……握手？”
“灵魂在人的身体里像是被封印了一样，到了一定的时间就会破茧而出，我能控制灵魂。和我握手，人类的灵魂就获得提前释放的许可。”
“就是说我会死吗？”
“我不知道。可能是一天，可能是一年，也有可能是三十年……由你的灵魂决定的。”
“我怎么样才能给你一个灵魂？”
“你不必给我，只要有人死去。我就能得到一个灵魂。”
“刚才车祸死去的女人可以吗？”
“我已经把她送进……地狱……了”
“那我怎么可能现在找到一个死人呢？”
“幸运的是，你不必找。
只要你什么都不做，她马上就会死了”，一根指骨伸向车里的小女孩。
“她就要死了！”
“没错，她的灵魂正在挣扎，我能看到，它的痛苦，它的执着。很快，它就能摆脱那个沉重的躯体了。”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救她吗？”
“我的意思是你需要做的就是什么都别做。”
“我做不到。”
“然而你必须做。”，又是那根指骨指向了那片被山石土木掩埋的房屋。
“你犹豫了。”
“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选择对我来说太难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我该怎么办？”
“人总是会欺骗自己，无论什么样的情况出现，人都会选择自己的内心，不做选择其实也是选择。就在你犹豫的一瞬间，她的灵魂已经脱离了。”
他蹲在地上抱着头，重新哭泣起来。
“在一个地方失去了什么，就要在另外的地方得到什么。你释放了一个灵魂，现在你就有机会重新安放一个。”斗篷里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仿佛一个钩子勾住了他的心，而那根指骨的首长“手掌”也伸了过来。
这次他没有犹豫，一把就抓了上去。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好像自己的生命变成了水，可以在身体里流动。而与死神联接的握手处，更是如江河奔腾，一起都在加速，一切都在沸腾。他的大脑，就像酸与碱在中和一样，发出“嘶嘶”的声音。他明白，他在死，他几乎爱上里这种感觉。
但是，他很坚强，没有就此死去。
“你回来了。”斗篷里的声音不无期待，“你很坚强。”
“我不知道，我想再看看她，我的女儿。”
“我会满足你。”
斗篷里的另一只手伸了出来，捧向天空。他明显的感到了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从地底传来，地核仿佛在轰鸣，山河倒转，被山体压倒的房屋有了生命力，往上顶出。
“哦，是她，我的宝贝。”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可爱的小人儿。
“好了，我们都得到各自想要的东西了，你可以走了。”
“不，还没完。还没有结束。”他重新抓紧了已经握住的手骨。
“那个女孩的灵魂，还给她，把我的给你。”
“……你会死。”
“这就是我想要的。”
“人类，生命，是灵与肉的结合。身体和灵魂相互挣扎，完美的平衡才会让人类的生命得到延续，打破这个平衡人类就会死去。而你现在要求的，是消磨自己的肉体向我交付你的灵魂。”
“没错。”他的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
“……你的目的是什么，你的女儿获得了生命，你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这不能满足你吗？”
“不能。”
“为什么，这个女孩和你有什么关系吗？你只是第一次见到她，更遑论她的母亲的死并不是你的错。相反的，你帮助她延续了了一段时间的生命。这些都不是你应该做的，你并没有做错。”
“我没有做错，是的。但是我有罪行。”
“罪行？”
“没错，我有罪。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你并没有带走她们，只是来接走她们。即使像你一样的更高的存在，也只是顺应变化，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而我，却在诱惑之下放弃了理性。借助更高存在的力量，做出了可怕的事情。无论是否出自你的引诱，我确实达成了只有神才有权力做的事：交易生命。
我只是一个人，所以我不能做出超出我的承受能力的事。依托邪恶的引导，造成了我无法接受的代价，我犯下了罪行，却得到了奖赏。
我做不到这些。我要补救这一切，结束这场疲劳的梦。现在，我和我的灵魂是你的了。”
“好的。”
还是熟悉的感觉，不得不说，死亡是一种让人愉悦的东西。因为人们的畏惧呈现出的往往是一种可怕的姿态，可是谁又能知道，死亡，其实是踏上回家的路，带有温暖而又激烈的快感。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他看到了自己。准确的说，他的灵魂看到了自己，他的灵魂因为死亡被剥离了身体，现在，他终于有了视野，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充盈感，但是又轻飘飘的，仿佛不能控制自己。
“你好！”
“是的……我……”
“感觉有些不一样，是吗？”
“……对……不对……这是怎么回事？”他终于注意到关键的部分，他的身体变成了枯骨，他的身上披着斗篷。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死神……了。”还是那个沙哑的声音，只不过不见其人罢了。
雨停了。
天也几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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