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丁晓洛十八岁,跟着同乡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
不上学以来她就很少离开过家,也没出过远门。天津这个城市对她来说是非常生疏的。没想到此后她却在这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并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也包括这里的人。
她和同乡都在西青某开发区的电子厂上班,自己呆过了一年。第二年妈妈也从家乡来到了这里。因为在妈妈眼中她永远是个孩子。离家太远始终不放心!去哪儿也都是牵挂。
妈妈在餐馆找了份洗碗的工作,丁晓洛和她妈妈一起住在了餐馆提供的宿舍里。说是宿舍,其实就是城镇结合部一些准备拆迁的连排平房,这几排小房子都是餐馆老板姐姐家的。大多都是用来租给外地人的。不过只要是在他弟弟的餐馆里打工的是不用交房租的。
餐馆老板他们都是大腹便便财大气粗的模样,尤其他这个姐夫又高又胖,嗓门还特别大。别人都喊他马哥,他经常杵在连排平房的院门口,立在那里远远地看着就像小山丘。他们家院子确实大,听说以前还是养马场。现在都盖成了房子,住进来的人也不少。
在这住着还是可以,至少不用花钱的。就是离她们上班的地方有些远的。
丁晓洛还在电子厂上班,12小时制,两班倒。她挺内向的不太爱说话,工作时就在那埋头苦干,是个很实在的女孩儿。同事就爱逗她,这山东小妞儿真老实。别人笑着跑了她却坐在那脸红好一大会儿。
到了礼拜天,院子里住着的人有休班的就聚在一起侃大山。而丁晓洛就会在租住的屋子里看看书或者看会儿电视,从不会出来凑热闹。别人就会问她妈妈,你闺女不太爱说话啊。
“嗯,是啊”。妈妈就附和一句。自己的闺女她自己是知道的,她不喜欢和他们凑在一起扯些没用的。不过在这住的时间久了出于礼貌碰见人她还是会搭个话的。
九月份,到了该收玉米的时候了。马哥他们家也有几亩地,雇人把玉米掰回来,就都堆在了院子里。玉米皮是要自己剥的,凑巧谁没上班就过去帮忙剥几个。这天赶上丁晓洛倒夜班,在家歇着呢。出去上完厕所回来,看见马嫂子一个人在那剥玉米,就过去帮忙了。剥着玉米说着些家常话。马哥她家女儿已经出嫁了,平时都上班,而且现在也怀孕了所以很少来。在之前丁晓洛见过她家女儿,人高马大的身子板。他儿子还在上学,是花钱托关系上的大学。他倒是经常见的,肉嘟嘟的一个小青年。马嫂子说话时眉毛眼睛总是一挑一挑的,面部表情特别丰富。
这是个事儿多的女人,丁晓洛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她也说不清是怎么看出来的,就是一种感觉。到下午六点多,她才回去屋里收拾收拾弄了点吃的一会儿该去上班了。
第二天上完夜班回来,妈妈已经去餐馆了。妈妈给她留着饭呢,她随便吃了点就睡觉了。中午那会儿丁晓洛醒来去院里接了桶水,回来的时候马哥站在院外的树阴下啃着半块西瓜,光着背大肚子鼓鼓的。看样子应该是午睡刚醒。
“中午没休息啊,大爷。”丁晓洛随便问一句。
“嗯~刚起来。”呵呵,边吐着瓜籽边笑着说,“你上夜班了啊,睡醒一觉了”。
“嗯”丁晓洛往院里走着。
“哎,对了,小洛你再帮你大姨剥会儿玉米吧。”
“我上夜班呢。”丁晓洛回头说。
“呀,我刚还说呢,忘了”。 笑嘻嘻的瓜皮随手一扔。
其实丁晓洛是有些尴尬的,这让她很不舒服,回到屋里,喝了几口凉水继续躺下睡觉。
这天丁晓洛拿着桶又到院子里来接水,马大嫂子坐在那洗衣服。抬头瞄了她一眼,“歇班了”。
“是啊,又该上夜班了,大姨这次怎么没用洗衣机哪。”
“你大爷没在家,我这腰又疼,懒得把洗衣机搬出来。”
“噢”就这样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这不你大姐快生了,我得把家收拾利索点好去给她伺候月子啊。本来我说到时候让她自己生来着,你大姐说害怕,非得想要剖腹产。”
“是吗,那大概还有多久去医院啊。”
“按月份算也到日子了,就这两天吧。要不我就不爱叨叨这些,昨天在你们前排屋住的李姐给送来十斤鸡蛋,李姐那人不错。在这住时间也久了,过年过节的也都想着我们”。
丁晓洛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晚上妈妈回来,丁晓洛就把这事说了。
“那咱也给人家十斤鸡蛋吧,毕竟你是跟我在这住着也没另收你房租。”
到了第二天妈妈就在附近的养鸡场买了十斤鸡蛋,鸡场的老板娘还笑着问丁晓洛的妈妈,“送礼啊,平时没见你一下子买过这么多啊。”
过完年回来,丁晓洛她们从老家给马嫂子带来了自家压榨的花生油,还有一桶高粱酒。以前马哥夸过她们山东的高粱酒不错。
又上了一个月的班,丁晓洛辞去了电子厂的工作。她决定去市里学美发,这是在家商量好了的。爸爸也支持,说学点东西是好的。丁晓洛自己从网上找到一家美容美发学校看看觉得还可以的,就拨通了联系电话咨询了一下。
这边离市里很近就半个小时的路程。丁晓洛坐上公交车就去了。
那是一幢大厦,报名的地方在六楼,要坐电梯。丁晓洛是头一次进这种大厦,不同于平时去的一般商场。她朝前走着,整个身体一下子撞在了什么东西上,猛地往后倒了几步跌坐在了地上。刚好走来一位很气质的女士,把她拉了起来。
问了句“你没事吧。”
丁晓洛摇摇头没说话。那位女士手指按了一下,透明的玻璃向两边分开了,她们一起站进了电梯里,“你上几楼。”很温柔的声音。
丁晓洛说六楼。女士帮忙按了6自己按得24。丁晓洛这会儿脸非常的红,整个人很懵。想到当时的情景,四周还有不少人。她低着头特别尴尬,说自己没坐过电梯。女士微笑着说,没事。
丁晓洛偷偷瞄了一下跟前这位女士,她真漂亮。
丁晓洛报上名交完学费,明天就可以上课了。她回来收拾了一下东西。晚上和妈妈躺下之后睡不着,一直聊了好久好久,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小的时候,聊到她为了给弟弟留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和弟弟经常去那棵歪脖柳树下钓小鱼。别人欺负弟弟她把别人的手臂挠破,从此那个男孩给她起了个外号‘猫爪子’。似乎小时的记忆都是他们姐弟俩的,丁晓洛真的很疼自己的弟弟。就因为家境不好,她放弃了继续学习,把机会留给了小她两岁的弟弟。弟弟如今读大一了,她觉得自己也该学些什么了。
学美发期间是住学校宿舍的,都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女孩。犹如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丁晓洛也渐渐的改变了。她好像找到了一种属于自己的气息。
她会在每个双休日回妈妈那里,她都是直接跑到餐馆里去,看见妈妈在那里洗碗,一堆一堆的,一直洗一直洗。她鼻子就会犯酸,然后笑嘻嘻的跑过去把妈妈拉到一边,“我洗我洗,你就歇一会儿。”
餐馆老板看见了,就说让她也来餐馆帮忙算了。
老板还说你总这么来回跑多麻烦啊,是不是。
“不麻烦,我妈在这呐!”丁晓洛说。
“你不麻烦我们麻烦啊,你总来这住也不是个事啊。我们这有个女服务员还没地方呢”。
“我知道啊,因为我妈在这我只是来看看她的,我也没打算在这住啊”。丁晓洛笑着说。
被堵住话茬的老板脸一僵。
“哼!我管你呢”。丁晓洛心里想着。回过头来继续和她妈妈说着学校里的事情。
转眼三个半月过去了,盘,染,烫,剪。这些美发课程都学完了。学校给这期学员,分别安排在比较大的美发店里实习。
这期间丁晓洛的妈妈也离开天津回老家了,知道女儿正在实习也就放心了。
丁晓洛悟性很高,把所学的专业知识都能很好的利用在实践当中。实习期没到她就被老板指定留在了这家店里,这是家二百多平的店,美发师有十几个,但仅有一位女发型师。
从开始最简单的洗头打杂做起,慢慢的成了发型师助理。后来店里又安排丁晓洛他们几个去韩国进修了一段时间。
回国后,丁晓洛如愿以偿的成了一名发型师。很多顾客都喜欢找她来为自己剪发造型。
老板有个侄子,有事没事经常来店里呆那么一会儿。有时也顺便弄弄头发。
他叫丰海超,二十六岁,自己开的一家大型超市。他那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做生意的,倒有一副浪荡公子的德性。这是他给丁晓洛的印象。
丰海超闲着没事儿总爱逗丁晓洛,丁晓洛觉得他太贫了,心里有点烦他。有时见他来了能离远点就离远点。可是弄头发他就偏偏找丁晓洛。
有时拿堆吃的来,给大家分了。
顺便又调侃一下丁晓洛,“哎!那谁,小丁,你可得多吃点儿。瞧你这把瘦骨头,有点像猴儿”。
逗得大伙儿前仰后合地笑。丁晓洛知道自己说不过丰海超,也懒得搭腔,已经习惯了。
临走也不忘抛一句,“使劲儿吃,啊!别不听话,没害你。”
丁晓洛慢慢发觉,丰海超人不错。挺招店里人喜欢的。
有一天傍晚,丰海超开车带来一个时尚的女孩。他们俩一起走进店里,正好瞅见丁晓洛。
“小丁,来。给这漂亮女孩儿烫下头发,就弄那个你们所说的数码烫。”
丁晓洛看了女孩一眼,接着说,“她不适合这样的烫发”。
“没事儿你就烫吧,海超说的肯定好。我听他的”。女孩儿娇羞的说。
丁晓洛看着女孩儿不是很大,也就是十八九的样子。
“算了,那要不你就给她剪了吧。剪成很短的,就像你这样的BOBO头挺清爽的,看着也会顺眼。”
丁晓洛又看了看女孩,转头说丰海超“你有病吧,她这么长的头发,白瞎了啊。”
“你不准这么说海超”。女孩嘟着嘴还一副抱打不平的样子。
丁晓洛觉得好笑,“那你找别人给她弄吧。”说着走开了。
丰海超追了过来,“你帮我个忙呗,这女孩总缠着我。告诉我该怎么办吧。”
“不知道,呵呵,真不好意思。”丁晓洛觉得他活该似的,谁教他平常老戏弄自己。
“你,你……”丰海超转身牵起女孩儿的手悻悻地离开了。丁晓洛觉出了些什么,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莫名有种失落感。
之后很长时间丰海超都没再来过。
6月4日,丁晓洛的生日。从快递那收到一束鲜花,是她最喜欢的香水百合,但没有署名。
晚上和店里同事一起吃的饭喝的酒,还有好姐妹给买的蛋糕,同事送的小礼物。过了个愉快的生日。
到了第二天,大伙儿刚来到店里。曾来过的那个时尚女孩,就气呼呼地闯了进来。大声喊着,“丁晓洛你给我出来!”完全没有了那种小鸟依人的样子。
丁晓洛走过来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她注意到女孩眼睛肿肿的。
女孩突然涌出眼泪,抽噎着说,“你和丰海超到底怎么回事,他手机里存有你的照片,怪不得他总是对我不冷不淡的。”说完蹲下嚎啕大哭起来。
丁晓洛很是诧异,有些不知所措,竟也有种想哭的冲动。
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对丰海超有一种不能触碰的情感。因为自己的成长环境流淌在骨子里的自卑让她不敢去正视、奢求一些额外的东西。
丁晓洛眼前一黑,倒了下去。一旁的同事都没能来得及扶她一把,“砰”的一下栽到了地上。
女孩抬起头来,哭声也戛然而止。都被吓坏了,赶紧叫来了救护车。
丁晓洛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铺着白床单的病房里。曾经觉得医院对于自己来说是个遥远的地方,今天自己却躺在了这。丰海超就坐在身旁。丁晓洛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种感动,有亲切,有熟悉。
丰海超比以前清瘦了不少。丁晓洛看得有些心疼,“一直都不来我们店里了,是不是生意很忙。”
“难道我喜欢你,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察觉吗?你一个心细的人,我不相信你没有感觉。”丰海超答非所问。
“你怎么就知道我心细了。”丁晓洛喃喃地说。
“直觉告诉我的,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当时你正在给别人剪头发,只是瞟了我一眼。你对我爱搭不理的,我真的琢磨不透你了,到后来搞得我特别痛苦。你知道吗?”丰海超一脸的无辜。
泪水顺着丁晓洛的眼角滑落下来,她拉住了丰海超的手,丰海超温柔的覆上另一只手……就愿意这样一辈子。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医生要给丁晓洛做个全方面的检查,她执意不做了,非要离开这里。出来医院门口,长舒一口气。
回过头来对丰海超嘟囔,“刚起什么哄啊你,不检查就是不检查,你也知道我不过就是有点贫血。我又没病,你觉得这是个好呆的地方啊!”
“不是,我觉得检查一下其实挺好的……”
“你真啰嗦,再说我可就自己搭车走了。”没等丰海超说完,丁晓洛就给打断了。
休息了一天丁晓洛就上班了,丰海超经常来店里看她,每次来都会捧着一束香水百合。他知道这是丁晓洛最喜欢的花。
丁晓洛下班后,带她看电影,吃好吃的。他们成了幸福的恋人。同事们都为他俩高兴。其实他们早就旁观者清了。丰海超的叔叔也很支持他们,知道丁晓洛是个做事很努力的女孩子。没有丁晓洛自己所认为的门第之见!
近一个月来,丁晓洛总是觉得浑身乏力,尤其是到了晚上躺下身体就酸疼的厉害。总以为是累的,可是一直不见好。她谁都没告诉,最后自己还是去了医院检查了。
丰海超想把婚给订下来。
丁晓洛说等他们游了西湖从杭州回来再商量这件事情。
7月29日,他们飞去了杭州。
山清水秀的地方,景色宜人的西湖。真是有点人间仙境的感觉。
这曾是丁晓洛最想来的地方,都让她流连忘返了。
在这里的几天,丰海超觉察出了丁晓洛有些异样。身体好像有点吃不消显得很累的样子。丰海超订好机票准备即刻返回。
回来的时候,丁晓洛依偎着他,说她还想做的事就是开家美发店,不用多大,主要是因为喜欢做这个,给别人剪出好看的发型会很有成就感。
丁晓洛对所有人隐瞒了自己的病情,包括家人,包括丰海超。
她自己承受着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生命判决书。
骨癌——已经是晚期了。医生告诉她。
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家人,该如何告诉她爱的,也爱她的丰海超。
从杭州回来后第二十九天,丁晓洛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抛下了所有爱她的人。
秋日的午后,捧着一杯清茶。望着窗外,阳光很充足,他想起了他的丁晓洛。
就如清茶,淡雅温润,更像秋日里的阳光暖暖的安静不张扬。
现在天津XX区,有家美发店 ‘秋日造型’
老板 ― 丰海超。
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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