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2022年，农历腊月十八，这一天，太阳和往常一样早早钻进屋子里，只不过。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这一天，爷爷那一向冷冷清清的房间里，挤满了人。远亲近邻都来了，就连村东头那个曾经因为半块小麦地和奶奶吵过架，拌过嘴的王大娘都来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忧伤，每个人的眼里，都噙满了泪水，每个人的目光，都齐齐的落在那张，老旧、但结实的木板床上。这张木板床是爷爷年轻的时候自己亲手做的，爷爷年轻的时候做过木匠，后来还当过几年兵。想当年，在我们村，那也是坐头把椅子的人，要强了一辈子，抬头挺胸了一辈子，现如今，也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静静的躺在木板床上，全身连一个手指头都不能动弹，眼睛紧紧的闭着，嘴巴半张，艰难的喘着粗气，奶奶用碗装了点红糖水，因为老爷子现在已经无法吞咽，滴水不进，只能用勺子蘸一点放在嘴边象征性的喂一下，“这是为了你爷爷下辈子再生为人，投个好胎，只有甜，没有苦，不会像这辈子一样吃尽苦头”。奶奶哽咽着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哭了。

      爷爷的四个子女，我的大姑姑和小姑姑分别一左一右伺候在床头，作为长子的父亲，早已脱掉了皮鞋，双膝跪在爷爷脚下失声痛哭，唯独我那娶了外地媳妇，平均五年才回家一次的小叔和他的妻儿还是刚刚启程，这会才中午，估计最早也得晚上三四点钟才能到。父亲早已和家里人打好了招呼，今天不管老爷子病情怎样恶化，都要瞒着小叔，一家人还开着车在路上呢，可不能分心。

  或许是天意，也或许是命中注定，爷爷终于还是没能等到我的小叔，下午一点整，爷爷与世长辞。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爷爷走的时候很安详，就像平时睡着了一样，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接受生离死别的现实，那一刻，我的天空，好像都要坍塌下来了，我趴在爷爷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冰棺上放声大哭，嘴里不停的呼喊着，声嘶力竭，爷爷静静的躺在那儿，一点回应都没有，要是在平时，他老人家一定舍不得我掉一滴眼泪，我像个机器一样，反复哭喊一句话，“爷爷，您不要走，跟我回家过年，没几天就过年了爷爷”。好几次，崩溃到用头直接去撞击墙壁，好像那样可以减轻内心的痛苦一样。我知道，我们迟早会分别，但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简直让我猝不及防。如果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我真想化做春风，化作细雨，投入到您的怀抱，此生长眠！也许有一天还会再相见，

    连此生最后一次面都没有见到，说实话，我不知道，不知道我的小叔在心里会不会觉得是一辈子的遗憾。也许会，也许不会，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我只知道，我一定是抱着遗憾的。读书的时候不好好学习连普通的高中都没法录取，我不觉得有什么遗憾；步入社会以后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但是，爷爷在岁末年关的时候离开人世，我想，这应该是我到目前为止，经历过的最大的遗憾，不，应该是一辈子的遗憾！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性好像就是这样，总是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如果说爷爷给我的爱，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那我回报给他的，却只像一滴水珠那样，微不足道。

      二十四个春夏秋冬的轮回，二十四年的养育之恩，二十四年前，是我生命的开始，二十四年后，却是你生命的结束。您走后的每一天，我都活在回忆里。往事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循环播放，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永无止境！

    写到这里，我早已是泪流满面，眼前仿佛出现您那苍老的脸庞，或许是听到了我内心的哭喊，眼前的您，那苍老的，历尽风霜的脸庞上，也和我一样泪流满面！往日的欢声笑语，在耳边久久回荡！时光好似一下子回到了许多年以前。

  那时候，土地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被国家征收，年轻人大多都进城务工，留下老一辈在家种田，最主要的还是带孩子。

  爷爷种了一辈子地，也吃了一辈子苦。不论是寒冬还是酷暑，不论是田野间还是地头，爷爷的身影总是那样忙碌，累了就坐在地垄上，拿出别在腰间的烟斗，眯缝着眼睛，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每每这时，本该在树荫下玩泥巴捉青蛙的我，总会悄悄踮起脚尖，神出鬼没的从背后抓一把狗尾巴草放在爷爷那被太阳晒得通红的黝黑的脖子上。奶奶总是说，，“也只有你这个小祖宗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爷爷是个好人，但好人却没有一个好脾气。在我们家，父亲母亲，还有几个姑姑，对爷爷都是十分敬畏。生怕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更别提开玩笑了。

  父亲有一次因为琐事和母亲发生争吵，一气之下抽了母亲一记耳光，母亲因此连夜跑回娘家。第二天爷爷知道以后，拿起放牛的长鞭，追着父亲从房前一直赶到了屋后。几鞭子下去，父亲的后背立马落下几道鲜红的印子。还不等奶奶前来给儿子上药，爷爷早一手拎着老母鸡，一手揪着父亲的领口，前去给亲家上门赔礼道歉去了。

  打那以后，我的父亲，再没有动过我的母亲一根手指头。爷爷就是这样一个人，生性耿直，有什么就说什么，如果有人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行当，只要他知道，一定会当面讲出来，管你是村长还是大队书记。我的爷爷也因此得罪过很多小人，奶奶也因此不知道和爷爷吵过多少嘴。用我奶奶的话来说爷爷。“你就是个二百五，咱村里比你头脑聪明，比你有文化的人多了去了，别人都知道躲事，就你个二百五，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爷爷经常被人利用，这话倒是一点儿都不假。就拿早些年，村长家私吞土地赔偿款这件事来说吧，这件事，爷爷本来是毫不知情的，但如果有人故意走露风声，就是想不知情也难了，被我爷爷知道了，那这事还能得了，老爷子跟随众人来到村长家讨要说法。爷爷也因此把村长给得罪了，村里有什么好事从来都轮不到我们家，反倒是那些喜欢拍马屁，，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坐收了渔翁之利。

  爷爷就是这样这样生性耿直的一个人，一辈子没对谁拍过马屁，一辈子，也没有对谁服过软，求过情。爷爷的脾气也确实暴躁了点，遇事好冲动，但他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污蔑一个好人，也从来不放过一个坏人。

  打记事起。爷爷就告诉我，长大以后要做一个正直，善良，，有责任心的人。为人处世要对的起自己的良心”。十几年过去了，我已为人妻，为人母，但是爷爷的敦敦教诲，一直牢牢地铭记在心里。

  不管过去多少天，不管过去多少年，时光永远也不能将您从我的记忆里抹去。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条流淌的河，在河的尽头，终有一天，我们还会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