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台湾文学大师王鼎钧认为人生枯燥、沉闷、令人厌倦,实在谈不上“精彩”二字。但是他又认为文学可以表现精彩的人生,前提是做到三点:
第一是“对照”。比如他在回忆录里描述国共内战时进行拉锯战,一个村子有两个村长,一个管应付国军,一个管接待共军。
一个乡公所办公室有两张照片,一张蒋先生,一张毛先生,国军来了挂这一张,共军来了挂那一张。有些乡镇拉锯拉得太快,拉得次数太频繁,乡长就做一个画框,正反两面两幅人像,一边毛先生,一边蒋先生,挂在办公室里,随时可以翻过来。
后来他在天津被解放军俘虏,发现他们每天晚上开会,彼此交换经验,改进缺点,解决疑难。他们是缩短睡眠时间做工作,而国民党的军政官员也缩短睡眠时间,不过是去享乐。
再比如《基督山伯爵》一书里,伯爵最开始的美好生活与后来的悲惨牢狱之灾的对比,先前的年轻稚嫩到后来成熟老辣的对比,被仇人迫害到迫害仇人的对比。很多对比形成的巨大反差,带给人强烈的印象。
第二是“危机”。解放军攻天津的时候,王鼎钧是国军一个管后勤的下级军官。当时他们十几个人躲在地下室,搜查的解放军发现这个情况后,喊了一声:“出来!出来!缴枪不杀!”紧接着,咚咚咚一颗手榴弹顺着阶梯上滚下来。他后来这样回忆到:
我们躺在地板上睡成一排,我的位置最接近出口,手榴弹碰到我的大腿停住,全身僵硬麻木,不能思想。我一手握住手榴弹,感觉手臂像烧透了的一根铁,通红,手榴弹有点软。叼天之幸,这颗手榴弹冷冷地停在那儿没有任何变化。那时共军用土法制造手榴弹,平均每四颗中有一颗哑火,我们有百分之二十五的机会,大概中间有个人福大命大,我们都沾了他的光。这就是危机,很精彩。如果手榴弹爆炸了,就不精彩了,如果没有这颗手榴弹,也不够精彩,叨天之幸,有手榴弹,没爆炸,精彩!
记得看过一部美国电影,男女主人公户外旅行,如果就这么爬山,观赏美景,然后顺利回家,估计这个片子完全没有可看之处。
然而,片中男人带着女人迷了路,结果走到熊窝里,男人被咬死吃掉,女人受伤后夺路而逃,这一连串的危机把一个平淡的旅行电影变得惊险恐怖,对观众形成了“致命”的吸引力。
第三是“冲突”。王鼎钧自述当平津战役结束时,他在解放区穿国军军服,这身衣服跟环境冲突;后来他又穿解放军的衣服进入国军的地盘,衣服再次跟环境冲突。于是,伴随着冲突发生了不少精彩的事情。

电影《血战钢锯岭》中的道斯当兵不拿枪,自己不杀人的宗教信仰和战友们起了冲突,观众们于是很想知道挨黑打、受排斥的道斯怎么在军队里混下去?接着矛盾升级,闹上军事法庭,一个人对抗军队,这下成了大冲突,观众们的胃口越吊越高;最后在冲绳岛战役中,面对宛如野兽的日军,他难道也不开枪自保吗?他在血与火的战争地狱中又将如何面对战友?这些冲突愈来愈强烈,在冲突升级中,故事也最终升级到了最高潮。
对照、危机、冲突在文学场景中交替出现,互相纠缠,滚动前进。有句农村的俗话说:“水要走路,山挡不住。”王先生的回忆录里比喻国共好比两座山,他就好比一条小河,关山夺路、曲曲折折走出来,这就是精彩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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