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安懵懵懂懂地走上前，却见Barry严峻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Shawn，你去年在危急关头迎难而上，将乐观的项目完成得非常出色，实现了我们在智能电视领域的重大突破。为表彰你为公司做出的贡献，特授予你中国区年度最佳员工，并提升为技术部高级经理！”
王小安在一片掌声中晕头转向地和Barry握了手，接过一个小奖杯，迎着无数含义复杂的目光回到座位上。孙菲菲冲他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王小安才明白她早上打电话催自己来的原因，向她报以感激的一笑。
却听Barry在台上又说道：“今后技术团队分成三个小组，分别由Shawn Wang、Jim Liu、和Alan Wei三位高级经理领导，除了售前和售后的技术工作外，还要承担原先项目部项目管理的工作，直接与销售部门配合对接外部客户。”
王小安一愣，怎么项目部没了？听起来自己和刘军、魏启志三人职责大了很多，这裁员似乎对自己不是坏事。
这时突然从门口冲进一个人，正是项目部总监David，全没了往日精致而高傲的职业经理人形象，气急败坏地指着Barry用英语破口大骂：“我给公司辛苦干了这么多年，现在说炒就炒啊？操你这老混蛋！”说着抄起身边桌上的一杯咖啡就砸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矫健的身影从旁边座位上猛地跃起，迅捷无比地拦在Barry面前，用血肉之躯挡住了劈面泼来的热腾腾的咖啡，正是素来最擅长在美国人鞍前马后表忠心的人事总监马屁朱。王小安倒抽了一口冷气，看着那在地上还冒着热气的杯子，不禁替马屁朱感觉生疼，却又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好，拼却区区一件西装和无用之躯，在紧要关头舍身救主，此等胆识与决断实为我辈俗人望尘莫及。公司也是慧眼识人，选他坐HRD这个位子真是实至名归。
见惯了战场和职场血腥的Barry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声“stupid”，身旁早已踊上几个人护住他。马屁朱被烫得龇牙咧嘴，一边擦着脸一边却还作好作歹地劝着David。David换成中文大喊：“你不仁休怪我不义，看我不把高特这些破事全抖搂出去！大家不要上美国人的当了，他们承诺的从不兑现，随时找个理由就干掉你……”
写字楼保安们的反应从未如此迅速，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会议室里，七手八脚地将David架了出去。Barry继续面不改色地给大家讲企业价值观和市场计划，可人人都有点心不在焉，David恼羞成怒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下午王小安就打听清楚了裁员风波的始末。除了中国区一把手张总和技术部总监顾雨林，还有整个项目部以及几个业绩不佳的销售被开掉了。据称是要精简团队，提高效率，销售部由原本的按产品线分调整为按客户划分，以后项目都由销售部牵头，技术部从一开始就介入直到实施交付。同时全员加薪5%，年底项目奖也提高了悬赏额。中国区新任总经理就位之前，钱胖子和墨镜陈分别领导手下团队，暂时向日本的总裁加藤汇报。
对于负责高特科技中国区业务八年之久的张总，Barry还是很给他留了些颜面，全员大会时称其系健康原因主动离职，感谢他对公司多年的贡献，还特意关照郝美丽注意公关稿的措辞。对这种场面话谁都知道怎么回事，大家刚听到这个消息时都觉得突然，转念一想其实也并不感到意外。中国市场一直在高速发展，高特中国区业务虽然搭上了快车一路狂奔，但在整个行业里和竞争对手相比，业绩增长并不显著，领先优势越来越小，去年更是直接把最大的手机客户小麦拱手让给了老对头晶芯，张总对此束手无策， 虽然不能归咎于他一人，但迟早总要有人负责，只是没有人想到毫无征兆的就在今天。
“Barry一早就进到总经理室坐着，把人一个接一个叫进去谈话，每人不到5分钟就出来，直接回座位收拾东西立刻走人，干净利落，比那《在云端》里的乔治克鲁尼酷多了。黄技术部的小弟李伟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从学校毕业出来还不到两年，跟着王小安做过两个项目，哪里见过这样的大场面，神情中兴奋还多于震惊。
“David怎么回事，早上没和Barry谈妥吗？”王小安问。
“你知道他老人家总是很晚来的，错过了Barry的面谈，估计是直接收到辞退信就炸了。”
王小安想起前老大来，又问道：“顾婆婆反应怎样？他去年刚换了大房子，这就被炒了，老婆据说还不工作的，那贷款可怎么还啊。”
他抬头向顾雨林的办公室望过去，角落里那间独立的房间敞开着门，已经被收拾得空空荡荡，桌上像被水冲洗过了一样，一张纸片也不见，似乎从来都没有人在那里办公过。
“貌似情绪稳定啊，还跟我们都打了招呼才走的。倒是张总好像挺受打击的，我上午出去接客户，看到他在喷泉后面的角落里一个人坐着抽烟抽了好久。”李伟眼睛挺尖的。
“你们别杞人忧天了！美国人给N＋5个月的赔偿呢，怎么不把我炒了！人张总在外面还有自己的公司，谁稀罕高特这小破庙？一个人抽烟那是在盘算他的生意呢。”品质部门的主管黄健从工位上把头伸长了，嘴里好像含着颗青梅，语气酸得直流口水。
“黄健你怎么落井下石啊，张总这些年可没亏待过你吧？人刚走你就在背后叨咕，你哪只眼睛看见张总在外面搞公司啦？”孙菲菲抱着一叠写着名字的信封走过来，分发给每个人。
“嗨，这还要用眼睛看吗？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这年头哪个有能耐的不折腾几家公司，买上几套豪宅，养着几房太太？张总对谁都不错，尤其话讲得漂亮，从上任时就说要把大家的收入搞上去，人人开奔驰，从我光棍时开始，说到我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也没兑现，他老人家倒好，拍屁股走人了。”黄健是中国区资历最老的员工之一，这些年积了一肚子宿怨，阴阳怪气地唠叨着陈年往事。
“行了行了，这不给你加工资了吗？快签字吧。”孙菲菲发的是加薪合同，全员统一上调薪水5%。她又另外给了王小安一个小一点的信封，叮嘱道：“这个你签过字之后自己交给财务部戴总。”
王小安情知信封里是自己升职后的薪水调整说明。黄健耳尖眼利，立刻酸溜溜地叫了起来：“王小安有美女关照就走上人生巅峰啦，又提职又加薪，真是财色兼收，春风得意啊。”
孙菲菲板起俏脸，毫不客气地道：“说什么呢你？小心我告到HR那里，朱总找你谈话。自己不努力干活，看别人提拔了就说风凉话。”
黄健却也不生气，只是话中淫亵之意更明显了：“我努力也不管用啊，哪里比得上咱们年度最佳员工身体好，技术强，人见人爱。我说菲菲大美女啊，你也太操心了，张总走了之后有更加年富力强的陈总和钱总，迟早有一位会上位，更年轻的还有龙精虎猛的王小安，你都要好好把握，忙得过来吗？”他脸上堆满了猥琐的笑容，一对三角眼挤成了两条缝。
王小安挺烦黄健的，这厮每天在办公室里不是怨妇般地发牢骚，就是涎着脸调戏女同事，遇到新招来的女孩子总是故作关心，流着哈喇子过分亲密地给人指点职场诀窍，90后们说的“叔叔，我们不约”，应该就是针对他这种猥琐大叔吧。换成三五年前，王小安早就抄起键盘抽到黄健脸上去了，但他如今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黄健负责质量检测，所有项目他不点头都不能交付，而且心胸狭窄，得罪不起，因此王小安还是笑嘻嘻地站起来，深深作了个揖：“黄兄抬爱，菲菲清丽可人，好似仙女下凡，小生岂敢唐突佳人。”
孙菲菲又好气又好笑，啐了一口：“真应该把你们统统裁了！该走的全没走，不该走的倒走了。”转身离开，身后一群饥渴的工程师们望着她袅娜的背影馋涎欲滴。
黄健意犹未尽地淫笑道：“瞧着吧，张总下台了，看她下一个傍上谁！”
王小安不愿孙菲菲被人如此议论，便岔开话题道：“老黄说的对，早该给我们加薪了，把钱花在写字楼房租和装修上干什么！”
“公司这一招挺狠啊，裁员的给够赔偿金让立刻走人，剩下来的全员加薪，安抚人心，厉害啊。”李伟感叹着，把手里的合同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王小安龙飞凤舞地在合同上画完了签名，一边满意地欣赏着自己胜似颠张醉素的狂草，一边晃着二郎腿悠悠地道：“没想到你人生中第一次计划外加薪是这样来的吧？细佬唔驶惊，炒鱿鱼还轮不到你，涨工资你就有份。没听过那个段子吗？两个食人族的在某公司里吃了好多经理总监都没被发现，有天没忍住吃了个工程师，立刻就被抓住了。咱们码农永远是被需要的，不然公司靠谁干活啊？”
刘军一本正经地道：“王小安你别尽讲段子忽悠新人，企业要对股东负责，业绩没达到华尔街期望就需要有人买单。裁员后全员加薪，这是当年GE的韦尔奇发明的做法，把钱集中花到优质员工身上，实现资源合理配置，公司里就是这么现实。”
刘军在技术部带的团队人数最多，负责的也都是大客户的重要项目，因此自我感觉良好，离顾雨林的位子仿佛只有一步之遥。他不管在什么场合聊天总是一副官腔，永远处在政治正确的位置，还经常摆老资格指挥王小安干这干那。这次王小安被提拔起来和他平级了，他心里难免有点不痛快。
王小安笑笑不再说话，却听黄健神秘地道：“顾雨林走了，小安升上来了，你们技术部就是一盘三国杀啊，不知道谁有机会一统天下，坐总监的位子？”
他看没人接腔，便自顾自挨个点评起来：“老魏是公认的技术最强，就是太清高不爱搭理人，不好带队伍。刘军你应该机会最大，几朝元老啦，哪方面都没短板，不过现在小安后来居上，风头正劲啊，sales人人都想抢他到自己的项目里去……”
魏启志远远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无声无息，似乎没有这么个人。王小安瞥见刘军面色不太自然，赶忙打断黄健：“我就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三国杀桌游我爱玩，当官我可玩不转，技术部还是老魏和大刘够得上带头大哥。”
刘军脸色稍稍和缓了一点，故作轻松地道：“也不是这么说，销售部的每个案子都重要，顾总在的时候也焦头烂额，我也伺候不了啊，还是要听总部的安排。”
黄健撇着嘴意犹未尽：”你伺候不了，小安没问题啊！你们技术回头也要跟着销售分客户，小安保证分到几个最肥的。年度最佳员工是闹着玩的吗？乐观去年第一次做电视，项目乱成一锅粥，最后也被他及时摆平了，市场反响也不错。互联网客户咱们丢了小麦，今年肯定要下重注在乐观上，等着瞧吧，小安坐在风口上，不飞起来都不行喽！”
王小安心里暗骂黄健居心叵测，嘴上忙不迭地谦虚：“单凭我自己哪有这能耐，担当不起。乐观的案子那是总部领导有方，销售团队给力，大刘老马识途，加上黄总你高抬贵手，才有兄弟我贪天之功，惭愧惭愧，改天请各位大佬吃饭。”
黄健尖着嗓子叫了起来：“哎哎哎，小安你真是骂人不带脏字，我负责QA的高抬贵手，那岂不是殉情私放，拿公司的声誉当儿戏？别的不说，你乐观的案子我可是从头跟到尾，每个版本都亲自和小弟们一起测的，没漏掉一个bug！”
王小安知道这话倒是不假，黄健手里掌着项目合格与否的生杀大权，任何有点油水的项目他都要鸡蛋里挑骨头，非逼得客户经理给他打点到位才肯放过。乐观电视的案子是去年的重点项目之一，高特从上到下都极为重视，黄健不至于刁难，却也不敢疏忽。
他赶紧安抚这个事儿妈：“没错，黄总您是铁面无私包青天，不仅专铡陈世美，还能开天眼，日审阳夜断阴，那你总该看得出来我不是当头那块料。”
黄健撇着嘴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现在销售部和你们技术部都是这么个情况，看谁能趁乱上位吧。”
孙菲菲又娉娉袅袅地飘了过来：“魏启志，刘军，王小安，请立刻到大会议室，和销售团队开个会！”
黄健嘿嘿笑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就要重新划地盘、分猪肉去啦，看看谁是大赢家，回来请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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