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时光，温柔注视

妻子迎来了三十岁的生日。这是一个大日子，当然不能少了礼物、晚餐和蛋糕。但除此以外，我还想做一点更具“仪式感”的事情，来为她纪念这个重要的人生节点。

我问她：“敢不敢让我真实地拍下你的身体，作为三十岁的备忘录？”

“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拍完了千万别给我看啊～”

于是，在三十岁的门槛上，我为妻子咔咔了几十张身体各部位的特写。后期处理不仅不去痘、不磨皮，反而还加锐化、加对比度，就是要让细节更加清晰。这么一来，痘痘、角质、毛孔、黑头、皱纹、赘肉，乃至粗糙、皲裂、不丰满、不对称……全都真实地呈现在眼前。

{ImgCap}角质与妊娠纹清晰可见——在这些真实得近乎冷酷的照片里，这张已经算是比较温柔的了
{/ImgCap}

我在电脑上仔细端详这些照片，脑海中冒出一个问题：作为最熟悉的异性，丈夫对妻子身体上的瑕疵与不完美——无论是天生的还是岁月侵蚀造成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态？

其实我是在问我自己，我也只能代表自己来回答。

如果我对妻子说：“你是我心中完美的女神，你就是美丽的标准。”那我就是在扯谎。我只会说这样的实话：“你不是女神，而是女人。我和你如此亲近，甚至比你自己更了解你的缺憾。”

爱她不等于看不到她的瑕疵。瑕疵为真实作证，真实让我心安。

更何况，所谓“完美”，很可能不过是人类身体形态的平均值而已。不信可以去看科学家做的“平均脸”，不管哪个族裔，只要将许多脸部特征参数化，再平均一下，出来的结果大体都符合公认的美女的样子。我猜想，如果算一下“平均腿”，“平均腰”，“平均胸”……再把这些加在一起，得到一个“平均人”，估计也就是一个面容姣好，身材匀称的“美人”了吧。

对于一个连续的概率分布，一个随机变量严格地取到某个特定值（包括平均值）的概率都是零。

换成人话就是说，如果将“平均值”定义成“完美”，偏离平均值就代表有缺陷，那么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一个人刚好长着“平均脸”、“平均腰”、“平均腿”、“平均胸”……只不过有的人更接近平均值，于是看上去更“完美”一些罢了。

于是同情起一些成天念叨着“女神女神”的人来。他们爱着虚妄的女神，最后终于成功地忘掉了怎么去爱一个真实的女人。

如果我对老婆说：“你腰间的妊娠纹一点也不难看。”那也是扯谎。我只会说这样的实话：“因为你对我如此重要，所以长了点难看的妊娠纹这样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也就是说，爱她不意味着连她的瑕疵都要爱。类似的说辞有时矫情得让我恶心。

很多人喜欢引用杜拉斯《情人》里的这一段话：

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然后感动得稀里哗啦，觉得这才是“真爱”。我却觉得，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老女人说这样的话，即使不是完全在说谎，最多也只是说了一部分的实话。

我有信心当在我们老去之后，依然爱我的妻子。但我不会说，那时的我爱的就是她脸上的皱纹、干瘪的身体。我只会说，与我们的感情相比，衰老乃至丑陋这件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冷峻的时光雕蚀着你的身体。不必惊惶，因为你有我温柔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