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就这样成了变态

毕业那天，我走出校门，一个人走过走了三年的大门，忽然忍不住放声大笑。我这个变态居然毕业了。

这年高三，我暗恋着我的地理老师。

像所有小女生爱慕邻家大哥哥一样青涩，但我的邻家男孩，是一个三十出头，不太高的男人。他爱踢足球，打起游戏来恍若灵魂出窍，上课讲的励志故事一套一套的。他把女儿和爱人的照片放在桌上，放在他从不整理而凌乱得无以复加的办公桌的角落里。

他刚接任我们班的时候，我觉得这老师简直不靠谱。找他问个问题还要赶上他心情好，批改作业的字迹也丑的毫无章法。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高三的头两个月我每天都放肆地上课吃东西，扎头发，毫无罪恶感。那个时候自己成绩还不错，实在是觉得地理没什么。被点名提醒都无所谓。知道这个人曾经在名牌学校教书，知道这个人这么巧就和我同一天生日，就是非常无所谓。

直到，我前面的女生喜欢上了班上一个男生。

那个时候没觉得周围的男生怎么样，都差不多，打篮球跟疯了一样，团在一起讲变态笑话没完没了，胖子总爱自黑，瘦子都爱装逼。很久以前喜欢的男生智商太高，二话不说去了美利坚，从那以后就觉得，也没啥，一个人去泡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在情侣堆里，一个人走在女生小团体四周，挺好，很自在。大不了自己和自己演脑内小剧场，偶尔一个人走在路上笑成神经病。

说到坐我前面的女生喜欢上了个男生。

其实重点是，她坐我前面。上过学的人都知道，陷入爱河的女生不是弱智就是精神病。我前面这位仁兄，像一台每天不间断播放台湾爱情剧的电视机，24小时无广告地向我生动形象地讲述她和A君的种种。她的脖子太坚固，居然承受地起她一分钟回十次头每次回头时间长达六秒的使用。有天，看不见太阳从什么方向出来，她问了我一句，＂喂，你喜欢谁啊？＂

我当时看起来一定是这样的，一边夸张地微笑，一边翻着白眼，头也不抬，随口玩笑般地回了一句，＂我喜欢肖老师啊你知道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故事大概是从这里开始的吧。有些东西在心里默默地变化着，像发酵的酒，慢得像时针没有在动，哲学老师都说了太多遍，质变是量变的必然结果嘛。

后来出于调解高三的无聊生活，我决定把曾经的玩笑演下去。我想，总不能真的喜欢上老师吧，又不是琼瑶剧。

就这样玩笑般地假装着，每天在他的课上不走心地喊上一句＂好帅＂，还要故意每天看他在不在办公室，给他送点好吃的，假装因为别的女生去找他而生气。我和前桌玩儿得不亦乐乎。

但灾难就是这样量变而来的。

不久以后竟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被点名的时候不再无动于衷，上课居然默默地收起了零食，上课前记得把头发扎得好看一些。

考了很多很多场考试，写了很多很多的卷子，上了好多地理课的高三已经不是云淡风轻一心扑在学习上打算泡图书馆泡到天荒地老的了。后来，听见远处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也会有些什么东西穿过我，大约像是从头到脚泼了一盆热水，大夏天觉得很火大。

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变态的道路上走了十个操场那么远了。会在他的课前收拾桌子，买宵夜的时候犹豫过要不要给他买一份，看见别人去问他问题时有点酸。

我以为我才迈出变态的一小步。

那个时候的高三是迷人的。对我来说，还有可以追逐的梦想，还有拼命就有的荣光。还为自己语文英语成绩自命不凡，还在图书馆＂占领＂了一席宝座。当然最开心是每天用生命在上地理课，恨不得他一句话在脑子里像洗衣机一样滚一个钟头才好想出一个拿得出手的问题下课去拦着他。那个时候，我的世界像一个水晶球，又小又美好，装不下很多东西，只是每天都是新的，都笑着滚下两颗泪珠，都在哭里破涕为笑。珍惜所有眼前可以把握的时间和力量。

高三走过一半，有天我一如既往跑去找他问问题。走到他跟前的时候，看见他在打那个他打了好久的心爱的游戏。我叫了他两声，看着他毫无反应。我僵硬地站在那儿好一会，他头也没有抬，依旧手指快速敲打键盘，冷淡的表情从他脸上蔓延到空气里，我看着他电脑屏幕里打打杀杀，到处都是顶着血槽的人，才听到他不耐烦地让我走。忽然觉得从头到脚都没有恒温动物的感觉。我读了十二年书没看见过几个这样的老师。更何况是满怀温暖的心情的我抱着认真刷了无数题目才找到的问题。

后来，默默地跑到操场边上的角落坐下，我看到远处有火车开过，天上的云一朵比一朵科幻，我看着地上不光滑的石头，眼泪就掉下来了。

那时的我，后悔了。自己这才反应过来，好像真的在乎那人。就是跟变态一样，在乎那个老我十五岁的大男孩。

也是那段日子默默地看见了他的很多细节。

是他，会长把妻子和女儿挂在嘴边，和妻子一起走的时候会相视而笑。

是他，过完新年开始穿一件藏青色的有帽子的大衣，走在风里很宁静。

是他，总在淘宝上寻觅又便宜又实在的东西，省下钱来吃烤串儿。

是他，路过我教室窗外的三秒距离会看到风扬起他的头发。

其实，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人，有家庭，有平凡而稳定的生活。他也说过他的梦想，但人生大概就是有些无奈。

有天晚上去找他问问题，看见他的时候，他在办公桌上睡着了，手边还有没批改完的作业。他趴在那里，一个人，很安静，有规律地呼吸着。周围的人早走了，整栋楼都没有声音，安静得要我什么也不说，一动也不动。我抱着书看着他在那儿站了一分钟，像一年一样长，想象得出他忽然醒过来，睁开眼，抬起头，恍恍惚惚喊我的名字。

至少他记得我的名字。

后来的日子也都这样过来了。快高考的时候，每天晚上偷偷打电话给老妈抱怨他的冷淡，吐槽他的言行，说到眼泪掉下来，觉得喜欢他很辛苦，却早已和自己那个部分的大脑失去联系。那个时候觉得自己好悲伤，喜欢一个没有可能的人，一个完全不在乎我的人，一个有义务爱每一个人的人，让我这个自私自恋又固执的家伙斤斤计较，所有他出现的一瞬间，都觉得浑身又惊喜又悲伤。

一年时光，做过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每次他找的谈心我都费劲心思要他讲到天荒地老，从地理思维讲到他曾经到大街上发传单，从保持心态讲到他对爱情的理解。路过他窗外看到他在写东西，会像小孩子一样跑进去，把手里攥着的糖悄悄放在他手边然后逃掉。端着相机偶尔拍拍校园风景，后来一看，每一张都有他。

为很多事难过，为他忘记我说的话，为他总点另一个女生的名，为他没有认真改我的作业。太多的自认为心酸的点，让自己狠下心忘记他很多次，向自己保证上课再也不盯着他，多少次跑到操场上隔着泪眼看星星，许一个愿望，希望自己从未遇见他。

高三的时光，是一场打到高考的架，一边是冷静学习的我，一边是为某人患得患失的我。两人相持了好久，哪一边都占过上风，这一场架打得我失魂落魄。

后来想想，其实每个人都会遇到这样莫名其妙的苦难，有些人早些经历，有些人晚些遇见，但无论如何，要一个人坚强地走过来，才算真的长大。所谓成长的烦恼，其实与他无关，只是自己在和强大的心魔战斗。

就这样，我花了一年的时间长成了一个变态。周围的女生在喜欢隔壁班的帅哥，我却在喜欢隔壁办公室的那个携妻带女讨生活的中年人。

给他写告别信的时候才想起来，很多次他都默默地记住我问的问题，很多次的谈心都让我焕然一新，很多次的鼓励让我变成一个拼了命学到死的坚强的女汉子。

才想起来，他给我写过两张卡片，一张支持了我半年，一张祝福了我半生。

如果你要问我究竟喜欢他哪里，我只好说，

＂谁要是知道，请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