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刚合上笔录，皱眉打量对面的小姑娘。
杏眸清明，唇色浅粉，眉毛浓而粗，脸颊白净圆润。看上去纯良，笑起来亲切。像是无意间走出森林的小鹿，眼里还带着希冀与好奇。
就这样一个人，刚用一把刀捅了个出租车司机。同一个部位，捅了不下十次。
他拿出烟，觉得这事儿玄得很。
“公众场合，禁止吸烟。”那姑娘捂着鼻摆手。
乔刚一愣，下意识按了烟：“额，抱歉，习惯了！”
“嗯，没关系。”
手一顿，乔刚想立马剁了自己按烟的右手。
草！抽风啦！你个警察听犯人的话！
他怒视回去，却见她坐得笔直，像古画儿里端秀的千金小姐。
乔刚扭了扭腰，突然觉得自己坐姿有些吊儿郎当。
暗骂一句“邪门儿”，起身出门倒水。
再回来时，那姑娘正拿着笔录本看。他快步上前一把夺过。
她拧眉盯住他。
“瞎……瞎动什么，到警局了还不老实！”他不知怎么有点儿心虚。
对着这样一副面孔，平时的气焰根本发不出来。
“不能看吗？”
“当然不能！”
“那你应该随身携带。刚才你擅离职守了。”
……
“你还杀人了呢！”
“他强奸未遂。而且，他目前还没死。”
“你还有理了你！捅了十几刀，你也下得去手？！”
“不然呢？主动脱裤子让他干吗？”她昂首看他，角度显得无辜。语调平静，仿佛遇到解不开的数学题，真心实意的请教前辈。
……
乔刚噎了一下，没想到会从这小姑娘嘴里听到这么粗犷的措辞。
却见她捧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喃喃陈述：“他看我，我朝他笑了笑，他扑了过来，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然后就捅了他，他突然生气了，要掐我，我只好捅得更深了，这样他就会疼，疼就没力气掐我了。”
“你知道刀子在身体里的感觉吗？”
“我猜他的感觉应该是那儿有点凉，然后才开始痛，火辣辣的像撒了辣椒粉在上面。”
“我的感觉是没什么感觉，但是他的血沾在我手上有点黏，嗯，还有点滑，很不舒服。”
“他指着我，像是开始害怕了。我其实也有点怕。但是越是怕就越想做。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她又抬头看他。
乔刚在她眼里看不到任何情绪，黑黢黢的一片，偏偏带点不自知的光亮，显得灵动而兴奋。
“就像你恐高，但还是想往高处走，然后在边边上试探的往下望，又怕又激动，一边想后退，脚却往前迈……然后你真的伸出一只脚，有些站不稳，身体左右晃，你就会开始开心。”她像是真的感受到了那种开心，嘴角弯出了一个笑。
一个温和而沉醉的笑。
乔刚退后一步。这怕是要看精神科。
“所以我又继续捅他，很想知道他的害怕是长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她皱眉思考，“是不是就藏在他的伤口里？我想，要不要打开来看看呢，但是好脏啊，那血乌漆麻黑的。流了好多，车上到处都是了。”
“要是再流的话，他就要死了吧。我不想他死，只是被求知欲迷了眼。我报警了，你们来救走了他。他应该不会死了。要是死了，我去给他道歉。”
人都死了你还道个屁歉啊！还有，被求知欲迷了眼是什么鬼，你这求知欲很吓人啊姑娘！
乔刚吞了口冷涎，转身要走，却被她叫住：“你不记下来吗？”
“什么？”
“你的笔录做的不全。”
“这些……不用记在笔录里。”这心路历程写下来应该算是病历了吧。
“哦，这样啊。那你能给我倒杯水吗？我渴了。”
乔刚僵硬的点点头。出门却直奔所长办公室：“所长，能不能换个人……审那个甄珍……或者，先送她到精神科做个检查……”
所长不明就里：“出租车司机那个案子的小姑娘？怎么了？”
“那姑娘有精神病。”不是正常人能应付的一种病。
……
所长默了片刻：“年轻人，初入职场，碰到不顺心多少都有些脾气，我们也都理解，但是也不能就任性撂挑子啊……小乔啊，你这还有半个月就过试用期了，这个时候可不能掉链子啊！”
不是啊，那姑娘是真有病啊！所长你听我解释！
他企图张嘴，所长又绕到桌前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行了，该干嘛干嘛去，我看小姑娘挺文静的，碰到这种事儿，下手也是万不得已。她心里害怕，情绪不稳定，说话不注意，你别往心里去，多宽慰宽慰她……”
话音未落，乔刚已被拉着关到了门外。
他站了片刻，心里骂了句娘，愁眉苦脸地回审讯室。
拧开门把手，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他下意识往后仰，色厉内荏斥道：“干……干什么呢！谁允许你擅自走动的！”
“也没谁说不让我走啊。”
她看到他两手空空：“你刚才又擅离职守了。没带笔录本，也没给我倒水。一点都不专业，还不守信用。现在人民警察都这样了吗？”
她扭过头，很是失望地叹口长气。
乔刚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又无处发泄，忍无可忍之下……转身倒了杯水来。
甄珍接过水，感觉这位年轻警官似乎是在生气：“你生气了。为什么？”
乔刚把牙磨得咯吱咯吱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被领导训了。”
甄珍了然的点点头：“看来你们领导还是有分寸的。这样粗心大意，擅离职守，被训也是应该。你也别生气，领导指出你的错误也是为你好。”她拍拍他的肩，正好是所长刚才拍的地方：“下次你再忘记带笔录本，我提醒你就是了，几次下来你也就记住了。”
我～～～～草！
乔刚感觉自己胸腔中有个小人儿在咆哮，在奔跑！莫非这就是传说中心肌梗塞的前兆吗？
他捂住胸口，艰难的坐到椅子上，声音痛苦：“你别说话。”
甄珍只当他恼羞成怒，也没放在心上，坐回原位一口一口的抿水，面目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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