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抑郁症还是一个令人惊悚的名称,似乎属于有闲阶层,唯富贵闲人才有机会与它零距离亲密接触。然而它像一个拥有惊人能量的活性细胞迅速繁殖蔓延,似乎通过视网膜和耳膜,通过唾沫和津液,通过嗅觉和触觉,甚至借助日光和风雨也能传播,如此这般遍布祖国大江南北,如此这般泛滥成灾。它不分富贵还是贫贱,不论长幼,不管地域,恣意肆虐着人的神经及心理。
抑郁症给每个人的机会都是均等的。它不放弃任何人。每个人都可能是它的VIP客户。
2017是我感受最深刻的一年。在这一年中,我与好几位抑郁症人正面交锋。我惊奇地感悟到:这个世界满布着残伤,绝大多数人都是病人。那些看似健全人的体内也潜藏着抑郁的基因,一有机会便会精神崩溃。
正是基于这些感性了解和理性思考,我已开始动手写一个中篇小说。上一个中篇《孤独者》是我所熟悉的,回忆性散文笔法,我所擅长,轻松驾驭。我只需花三天时间便拿出初稿。——修改需要的时间更长。唯有通过打磨,文字才会发出玉质的光泽。但这个中篇是我所不熟悉的,对我有着相当的难度系数,有挑战。
“你不是一向自诩喜欢在最难处下笔做文章吗?”心中那个永不服输的自己在向另一个怯懦的自我挑衅。
“写就写,who怕who!”另一个我也不畏手畏脚了,斗志昂扬。
SO,在魏春荣昆曲《游园惊梦》的背景音乐下,我开始动手把开篇敲了出来。
人物如何设定?如果是一个深度抑郁症患者,我缺乏与这种患者的直接交流沟通,不能敏锐感知他们的内心世界。所以,我很策略地把人物设定成一个初步治愈的患者,但偶尔也会轻性复发……如是,我便可以直接进入他的内心世界,把一把刀插在他胸口,不停地旋转着……写作者就是如此残忍。(捂脸)
对笔下人物不狠,一个中篇没有死亡,没有残伤,没有发疯,没有癫狂……还算得成功的小说吗?
小说不就是把美毁灭了给人看,让人一掬同情之泪吗?
小说是通过美的伤逝,牵引着读者涉过浅层的水草浅滩,走向更辽阔更广袤更深邃的深度时空。
小说读罢,读者还意犹未尽,心还停留在主人公身上,魂牵梦萦,还在嗟叹,还在遐思,还在欲罢不能……这样的作者才赞。
写小说,不就是凭空虚构一些人事以此弯弓搭箭从而擒获读者活蹦乱跳桀骜难驯的心吗?
小说作者都是机枪手,一声令下:预备——射击!读者应声中弹:心被击中。(捂脸)
我还有部中篇,写年人世界心与心的隔膜。几乎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言行做自我辩护。其实这是一种愚蠢。语言是苍白的。解释就是掩饰。需要动用语言,人将活得疲累不堪。信你的人自信,不信你的人,你动用江河海湖那样的语言也无济于事。一切只能交付时间。时间会让真相浮出水面。我在2017年年末,像禅宗的棒喝突然顿悟,决定从此不再活在他人目光与评论中,守住自己,把自己做到极致。我突然明白,成人世界,人与人是不可能相互理解的。如果你总是试图让别人理解你懂得你,那么你一定活得支离破碎疲累不堪。因为,成人世界的法典上赫然写着“不可能”!成人世界,人与人,心与心,都是深度封锁的。每个人之间,都存在一条汹涌澎湃的河流,没有渡船。永远的阻隔。我们永远都站在他人的彼岸。
成人世界不可能有真正的理解与懂得,这是一个宿命。我们必须学会告诉自己:别寄希望于他人的理解;彻底放弃让别人理解自己的努力。他人对我们几乎全是误读与误断,而这种离真相真情离题万里的报告单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即使我们用一生的时间用来解释说明辩论,也可能博得不了一个人真正的理解!真相就是如此残酷。终其一生我们可能得不到一个人真正理解与懂得,这才是人生的真谛。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轻易就能得到的能叫知己?不,上帝不会如此厚爱你,你不会如此得天独厚,你和一切芸芸众生一样,唯一拥有的只能是自己。生我们的终将离世,我们所生的孩子翅膀硬了也要飞离我们,飞向更广阔的天地。我们只剩下自己。星空是孤独的。地球是孤独的。人类是孤独的。凭什么你不是孤独的?孤独是常态,而享受孤独是境界。
人为什么活着?我无数次问着自己。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在华灯初上的公园,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我一遍遍问着自己,生而为人,来到人世,究竟图的什么?我能给出自己的答案是:为了完成自己。
我们做一切都是为了完成自己。一个最美好最纯净最符合自己心意的自己。如果我们最终能完成这样的自己,那么,纵然人生短暂,亦能死而瞑目。反之,即使在生物的意义上长寿,多子多福多寿……又能怎样,和单细胞有什么区别?
王尔德有句闪瞎全人类的话:活出内在的生命。
通常,我们活着只是外部意义的活着,这种活仅仅是衣食住行便可以满足。内在的生命才可以像山河一样壮丽。
阅读,写作,在严寒的隆冬不开空调——会昏昏欲睡,只有在严寒中,思维才会清晰——冻疮密布的十指在键盘上运指如飞,有时冻疮会渗出血……这样做,也是为了拥抱内在那个自我。
生活不相信眼泪。生活也不相信流血。但,生活一定相信混合着血与泪的文字。
我愿意把这样的文字奉献给我的读者——在放弃小说创作好几年后再度“虫出江湖”,我只能用最真最痛的文字完成自我的表达与诉说。
画家赵无极说,艺术家可以割掉舌头。一个以文字安身立命的作者,是不需要开口为自己的言行过多解释的。如果你笔下 文字够真诚,哪里需要解释?读者都有一双雪亮的眼睛。
——人活着是也是为了造梦。造一个诗意的梦,唯美的梦,超人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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