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名字叫周碧莲,她在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离开了人世,享年八十三岁,那是2000年的5月底。
我很喜欢奶奶的名字,甚至一度觉得那是最好听的名字,没有之一。
奶奶是从别的乡镇嫁到爷爷这边的,兴许也是经人介绍吧。她和爷爷有五个孩子,四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儿子是最小的,不过听说有一个女儿早早夭折了,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爷爷去世的很早,那会儿爸爸在读高中,也不知道姑姑们是不是已经远嫁离家。
我从记事起,就没见过三个姑姑,她们都嫁的很远很远,逢年过节也不回来,那时候我们的生活特别艰苦,爸爸在外打工,妈妈忙着农活,家里还养有猪牛鸡鸭,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帮忙做家务。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是真的。
奶奶身体不好,生活的重担把她的腰也压弯了。正因如此,她走路不方便,平时都是拄着拐杖才能走得远一点。
多数时候她只能在家帮忙照看我们兄妹三人,还有在农忙季节在土房边上的晒谷场晒玉米稻谷。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她给玉米和稻谷翻面晒的样子,佝偻着身子,一点一点地翻着,翻着。
晒谷场的另一边是一条一米多深的水沟,没有围栏,有一次奶奶在晒谷子的时候,一不留神掉了下去,后面她还是一个人爬上来了。
都说老人伤筋动骨一百天,奶奶非但没有跟家人说,也没有去做检查,更没有卧床休养,而是自己忍着伤痛,跟这苦日子一起熬着,熬着。
现在想起来,奶奶的身体应该是从那时候每况愈下的吧。
在姐姐眼里,奶奶是最疼她的人。姐姐说,家里爸爸疼哥哥,妈妈疼我,只有奶奶疼她。我说不是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我记得,每当奶奶做在她屋门口,靠在她怀里的人,都是姐姐的多。
对我而言,奶奶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妈妈冲我发脾气,很大的火气,还当着我奶奶的面差点把我掐死。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但是我觉得应该是我的某种行为或者言语刺激到她,让她某种未知的原生负面情绪产生了次生情绪,从而那样惩罚我。
奶奶拦住她,把我护在身后,这一幕,是我永生永世难忘的回忆。不记得几岁,但我记得那是在奶奶屋内的门口边上,那里平时还放着家里的米缸。
说起这个米缸,我还记得小时候妈妈经常把一些吃的东西用袋子装好,埋在大米里面,或许是藏着不让我们发现,又或者是防潮。
听人说,村里有位老爷爷在去世前告诉他家人,说我奶奶是半人半仙。可能人们不信,但我一点都不怀疑这个说法。
记忆中的奶奶,经常一个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从村里走到街上, 将近三公里的路程,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见了谁,但是每次她都会买回五颜六色的糖果,回来经过两个别村的祠堂,她都会进去拜一拜,到了村里的祠堂又拜一拜,然后把拜过祠堂的糖果给我们吃,也让我们分给邻家的小伙伴吃。
除了糖果,奶奶还去山上的土庙烧香祈福,即使行动不便,她还是每年都会去好几次,回来就用拜过土庙的大米煮白饭,拌着一些花生油和少许食盐,让我们兄妹三人吃,那米饭的味道特别香,我把它叫做吉祥饭。
如果现在还能吃到那碗吉祥饭,该有多好啊!
每次逢年过节杀鸡杀鸭拜祖宗祠堂的时候,奶奶总会教导我们应该烧多少根蜡烛,多少条香,就连烧哪种纸钱怎么摆放怎么烧都有讲究,小时候我们对这些细节都能记得特别清楚,可是如今常年在外,慢慢忘记了一部分。
奶奶会教我们唱很老很老的歌谣,老到我根本没办法在网络上找到那些音律,老到我现在也只能记住前面一两句调调,但是这一两句,不论走到哪里,我都能够闭着眼睛哼唱出来。
奶奶这辈子和爷爷就分到两亩多的田地,这对于我们一家六口来说很少,因为我们还要种稻谷卖钱赚学费,所以妈妈总是跟村里田地多的人家求租,每年的农民我们几个都累死累活的干,为了钱,为了公粮,为了生存…
可能这样的苦日子,也是让我毅然决然地在高中毕业后走出校园,只身前往广东打拼的原因吧。
奶奶这一生都很清苦,但是她去世得太早,我没有机会跟她聊聊她的人生,没有机会在挣到第一份工资的时候,孝敬她老人家。
直到她过世,姑姑们都没能赶回来奔丧。妈妈告诉我,在她弥留之际,她想让姑姑们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奶奶阻止了她,说这辈子,她的女儿只有妈妈一个人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姑姑们都不回来看望奶奶,或许是不太喜欢自己的原生家庭,也许跟爷爷奶奶之间有什么心结没打开,但那是她们的故事,我想知道,但无从得知。
有时候我反思自己和哥哥的关系,发现就跟姑姑们和爸爸的关系一样,似乎只流于表面,没有更多交集。
家里多少是有些重男轻女的,即便爸爸妈妈不承认。对此,我长大了,也释怀多了。只是有些遗憾,遗憾的是家人的关系始终存在着某些隔阂。我能跟自己的丈夫聊很多心事,然而跟家人,却说不上多少心里话。
听村里的一位伯伯说,爷爷以前经常骂奶奶,就像小时候爸爸经常骂妈妈一样,长大后的我开始意识到原生家庭的不幸对后代成长带来的负面影响,可是他们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家始终不是那么温馨那么和睦。
我很想回到过去,从奶奶那里找出这个答案。
也不是说去追究对错,更多的是想了解奶奶的内心世界,了解她在人世中的点点滴滴,替她诉说着她这一辈子的故事。
我很感谢童年时代得到过奶奶的爱,以至于长大后的我,还是会偶尔梦见她还活着,梦里她拄着拐杖,身体还算健康,我远远地看着她,知道她还活着,心里感到莫名的安心。
时至今日,奶奶确实还活着,她以另一种方式,活在我们的记忆中,活在我们对她的怀念里。
网友评论